第215章 金榜题名时
今天天晴,太阳很好。
河流与街道上所凝结的冰雪尽皆消融,化作水流潺潺,甚至能看到黑白相间的燕子飞来飞去。
到了如今,北方才真正有了春的气息和样子。
因故推延了好几天的会试结果,终于决定在今天放榜。
一大早,贡院门外已是人头熙攘。
只是左等右等,榜单迟迟不见出现,等得人都心焦,颇不耐烦了。
众人却又不敢鼓噪,边上维持秩序的官差兵丁可不是摆设。
“还是书生你有先见之明,坐在这边有吃有喝,如果在广场上站着干等,那简直无聊透顶。”
在贡院前头的街区,一间酒铺内,陈晋与顾乐游对面而坐,桌子上摆着七八样菜蔬肉食,都被吃得差不多了。
陈晋道:“放榜时辰一般为上午,不会超过午时,应该快了。”
“你中了的话,想去哪当官?”
“呵呵,这不是我想去哪里的问题。”
顾乐游压低了声音:“苏大人那边没透漏点风声?”
陈晋回答:“他目前处境颇为不妙,焦虑得很,我就不好去麻烦他了。”
顾乐游急了:“这怎算麻烦?万一把你打发去某些旮旯角落地,岂不是亏了?”
“有什么亏的?”
陈晋笑了笑:“说实话,不管去哪里,我都不在乎。就个人而言,我甚至便想去那些穷山恶水之地。”
顾乐游睁大了眼睛:“虽然修者不怕吃苦,但咱们辛辛苦苦修行,到头来,可也不是为了奔着吃苦去的呀。”
陈晋淡然道:“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顾乐游嘴一撇:“但让我选择的话,我还是喜欢安逸享受。常言道‘先苦后甜’,总得有个甜头吃才行;如果说先苦后苦,都是吃苦,谁干呀。”
陈晋哑然失笑,道士的态度一向务实:“那你说,如果我考中后,真得被打发去了边远地区,你跟不跟着去?”
“当然跟。”
顾乐游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你不是要选择安逸吗?”
“我也说过先苦后甜呀,你看我跟着你从岭南到江州,又到中州,再入京城。一路上吃了那么多的苦,如果就此放弃的话,前面的苦,岂不是白吃了?”
陈晋:“……”
他觉得道士说的很有道理,竟无言以对。
忍不住又问:“那你怎么确定跟下去,就一定能苦尽甘来?”
顾乐游嘻嘻一笑:“有本事的人,到哪都不会真正吃苦。”
正说话间,外面爆出巨大的欢呼声。
开始放榜了!
……
皇城,苏府。
为写青词,苏孝成昨晚熬夜,起来得很迟。
其实为了应付这样的任务差事,他已经找了一班幕僚来捉刀代笔。
只无奈这些幕僚的水平不大够,写出来的青词差强人意。
青词,也不是说随便就能写得出来的。
洗漱完毕,问苏阿武:“是不是今天会试放榜?”
“是的,老爷,可要我去看榜?”
苏孝成一摆手:“不必了。”
心中忽然涌起些萧索之意。
想着如果这次入京考试的是自己儿子元冲该有多好。
虽然陈晋是苏氏女婿,可女婿哪有亲生儿子亲?
更何况,这个女婿还是侄女婿。
但转念一想,如今的环境之下考取功名,出仕当官,未必就是件好事,更容易招惹到杀身之祸。
苏阿武问:“老爷,你说姑爷能不能考中?”
“他能考中江州解元,自是有才学本事的。不过功名之路,才学之外,还得讲究点气运。”
苏孝成回答得模棱两可,作为过来人,他深谙其中门道,确实很难有统一的评分标准。
苏阿武又问:“姑爷考中的话,是不是该去中州任职为官了?”
苏孝成双眼一瞪,喝道:“此等言语,岂是你所能说得出来的?”
苏阿武连忙给了自己两嘴巴:“是小的过错,出言无状了。”
“下去。”
苏孝成毫不留情地训斥道,皆因苏阿武这话,可是犯了忌讳。一旦被人偷听了去,闹将起来,就不是小事了。
官场人情,门路安排,从来不是新鲜事,但这种事不该明目张胆地谈。
况且当今正是非常时期。
一不小心,便会落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心底里,苏孝成自然是想要把陈晋安排到中州当官的,于公于私,都是最好的布置。
为此,他也一直在活动着。
但越来越发现,此事变得失去了控制。
今年科举,圣上不但取消了殿试,就连新科进士插花游街,琼林宴这些常规节目都取消了,完全没有了仪式感。
要知道这些礼仪事宜,向来由礼部负责。
当没事做了,不就代表着失权了吗?
本来想趁机与吏部那边打招呼,都失去了机会。
人心隔肚皮,官员之间的交道变得越发凶险,莫说人情来往,就是正常的官事交接,都有点步步惊心的意味。
原因无他,正是怕行差踏错,而或说错了话,招人举报背刺。
如此一来,苏孝成想着要把陈晋运作去中州任职为官的事,顿时变得玄乎了。
倒不是说完全没办法,主要还得看值不值得冒险和付出。
一路接触相处下来,陈晋的才情没得说,但为人处事,颇有主张,一看便知是不容易被控制的人物。
在这一点上,和苏孝文相似,都属于那种性格倔强,很有原则性的人。
这样的人踏上仕途,不够圆滑,就很难走得远。
况且,也未必会给予足够的回报。
如果是这样的话,苏孝成何必为了陈晋的前途而大费人情?
不值当了。
那么,再看看吧。
首先要看陈晋有没有考中,又能考中第几名。
这些,都是影响苏孝成做出决定的关键因素。
……
“放榜了!”
等得有些不耐的顾乐游露出了喜色:“书生,走,去瞧瞧。”
陈晋道:“好。”
<div class="contentadv"> 两人起身结账,走出了酒馆,朝着贡院走去。
顾乐游笑嘻嘻问:“书生,你老实说有没有紧张之意?”
“当然有。”
陈晋答道:“毕竟这一件事,为之也付出了不少努力,不管如何,这心里总希望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我又不是跳出五行的神仙,不食人间烟火。”
顾乐游叹道:“也呀,人生在世,谁想落魄不如意?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中的。”
贡院的长墙外,人们拥挤,水泄不通。
虽然说一旦放榜,便已尘埃落定,再无法更改;虽然榜单迟看到些,也是一样的结果。
但人心想法,就是要在第一时间获悉,要在最快的时间内看到自己的名字。
这可是会试,科举路上的终极之旅。
怎能表现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顾乐游不是考子,所以有闲情逸致,他伸手一指:“书生看那边,那可都是京城中的富贵人家,早早等着,是要榜下捉婿的。曾几何时,我就有一个梦想,梦见自己金榜题名,然后被一群富人抢着拉去挑女儿,实在太爽了。”
陈晋:“……你去青楼画舫,不也能让一众女的排着队等候挑选?”
顾乐游摇头道:“那可不同,去青楼挑,得花大把的银子;而被人榜下捉婿,可是对方给你大把的银子。”
商贾富豪,身份地位普遍不高,想要把自家女儿嫁个好出身,就得赔上大笔的嫁妆。
近年来,嫁妆的行情是年年暴涨,已经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上万贯,甚至几万贯都有,令人咂舌。
即使如此,在杏榜下捉到女婿的概率可要比桂榜下低得多。
桂榜考的是举人,杏榜考的是进士,两者不在一个层面的。能考中进士,眼界已完全不同,他们就算要娶亲,也是找官宦小姐,才是门当户对,强强联合。
娶商人之女,只能当妾了。
“中了!我中了!”
“没有……怎么会没有我的名字?”
“不怕,不是说还有一张榜吗?”
有人欢呼狂喜,有人失魂落魄,还有人突然发狂发癫。
一幕幕悲欢喜怒的场景似曾相识,混成一片。
陈晋和顾乐游趁机入场,来到墙下。
虽然还相隔着两三丈远,但以他们的视力,对于榜单,一览无余。
陈晋立刻发现,这张榜单和想象中不同,格式排列,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首先,它根本没有排列名次;
其次,它是以地方州府为单位的,然后用一个框给围起来,框内写着考中者的名字。
毫无疑问,这样的改变做法,也是新帝的主意。
颇有点想一出做一出的意思。
也不奇怪,毕竟连殿试都能一句话取消的主。
金口玉言,无人敢违逆。
顾乐游睁大了眼睛,迟疑地道:“书生,我好像没有看到你的名字。”
此时陈晋的目光也已放在了“江州”的框框上,那里写着近二十个名字,其中“王于宝”赫然在列。
但没有“陈晋”二字。
他的心微微一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失落。
顾乐游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突然一声铜锣响,贡院内走出一支队伍,十多名侍卫护送着两名官员,他们来到高墙之下,一名短须官员朗声道:“科举改制,杏榜双分;一份州士榜,一份国士榜。先前张贴出来的是州士榜,现在公布的是国士榜。”
陈晋一愣神,有点被搞得迷糊了。什么州士榜国士榜的,不该就是一个进士榜吗?
之前张榜时,他们呆在酒馆里,并没有听到这样的说法。
看来这位新帝真是喜欢搞新花样呀。
大概是得位不正,所要处处想要推陈出新,弄不同样的东西出来。
“有机会,还有机会!”
顾乐游兴奋地道,心中重燃希望。
他才懒得去分别什么州士国士,但从名称上听起来,国士明显要比州士高一级。
两名官员拿起一张黄绢,一人抓一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这张黄榜给贴在高墙之上。
这张榜的黄绢面积不小,但上面写着的名字却比上一张少得多,只有九个名字。
一字排开,工工整整地写着姓名,还有字,以及籍贯等。
信息记录详细,才不会出现同名同姓的乌龙事件。
“在那!书生,你榜上有名,中了!”
顾乐游叫得十分大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看过来。
陈晋也已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微微一笑:“走吧,回去等告身文书。”
抽身离开。
顾乐游快步跟上,疑问道:“这次放榜,和在江州时很不同样,会试就是这样的吗?”
“哪里是?”
陈晋冷然道:“大概又是新帝心血来潮的想法,所以弄出双榜来,图个新鲜。”
顾乐游恍然道:“原来如此,真要把人给吓出个好歹来……对了,我之前一直听说,入京考试,有状元榜眼探花那些说法,那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陈晋一摊手:“连殿试都没了,自然也没了那些名义说法。”
顾乐游惋惜地道:“真是可惜!状元探花,这多好听。”
……
苏孝成也很快得到了双榜名单,嘴里喃喃道:“州士榜?国士榜?真亏想得出来。”
其实科举改制,在一些环节上,新帝曾询问过苏孝成的意见,他毕竟是礼部尚书嘛。
但苏孝成是个老派的人,他并不想改,即使要改,只需改动部分考试命题和内容就行了。
很显然,新帝并没有接纳他的意见,最好还是执意改掉了。
既然改朝换代,那么录取天子门生的方式改一改,不正是理所当然吗?
新帝的想法,就是要一扫前朝旧习,重新制定规矩。
定下属于他的规矩!
姑且不论其中优劣,但无疑是操之过急了。
别看现在推行得很顺利,但都是在高压之下的结果,满朝文武即使有意见,也只能闷在肚子里,不敢表达出来。
可强压之下,往往会积攒着凶猛的反抗念头,一旦爆发,将成洪流。
苏孝成叹口气,目光定定地落在国士榜上。
“陈晋”二字分外显眼。
果然一考而中。
先是一州解元,然后上了国士榜……
这名称怎么这么别扭?
若是以前,以陈晋这般,大概就是一甲的进士及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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