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皇帝陷入了某种犹豫之中,周尚文接着说:“陛下,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只管讲了就是。”
“是。微臣听陛下所说的分区分层,其本意乃是要御敌于外,即在局势最不稳定的边关之地部署最精锐的部队,这自然是最好的,但却不是最合适的。”
朱厚照蹙着眉,“你说得明白点儿。”
“强其躯体,则要弱其枝干。陛下应当也知道,关中与河东从来不可握于一将之手。”
打仗的人表达能力不强,不过他这个比喻朱厚照是听明白了。
就是就和设置省份的边界一样。
中原地区各省边界是上千年这样形成的,不像后世非洲以及美国的州界,一条直线拉下来,拉到哪里算哪里。
在咱们这儿,背后都有军事因素的考量。
简单的说,就是捏住地方的弱点。
给你一块防守区域,同时把你最最难受的那个地方交到别的人手中,以此进行牵制。
关中和河东地区不能连成一片,就是因为这都是大山间的小平原,他们要是成为一个整体,那外面的人想把手插进去可就太难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分层分区应当结合军事因素,以便相互牵制,不使任何一方做大。”
周尚文心里通透起来,“陛下睿识英断,臣正是这个意思。”
“如此说来,最强的部队并不能都放在离中原很远的边疆区域,距离遥远不便控制,不仅如此,内地各个防守区域内,兵力又不强大。直白的讲,若是有人想兴风作乱,极容易长驱直入。”
这番话说出来,朱厚照都觉得心中一紧。
军事也是政治。
这句话真是真理,不考虑政治的军事安排,最后都会酿成灾难。
“越国公,你这个提醒,确实是谋国之言。”
“陛下过誉,微臣岂敢居功?”
朱厚照沉吟,“如此说来,这分区分层之下,究竟在哪里放置什么样的部队,还是个很有学问的事,需得细细琢磨,审慎而定。”
“正该如此,且,微臣觉得不必最好的军队要放在边疆,陛下的本意是要开疆拓土,但战事不是常年进行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需要的时候即便从京师出发,耽搁的也不过就是时间。”
恩,这个代价不大。
如果出了什么事情,那个代价才大。
“京师永远是最重要的。”朱厚照不假思索的说。
“不错,大明军队的设置,其首要在于拱卫京师,边疆若是遇警,则烽火传递,到时陛下下旨出征即可,万万不能在地方设有规模巨大、战力极强的虎狼之师。除此之外,各个方向通往京师的隘口都该是精锐之师,只在数量多少上有区别,而且不必一个隘口都是最精锐的,分层之下,不同等级的部队本身也应该允许融合。”
周尚文不愧是几十年行伍的名将,他所考虑的这些确实非常有道理。
朱厚照虚心受教,“照你这样说,不仅没有失去分层分区的精髓,而且也做了防备,极好,极好。对了,朕刚刚是说了分层,还未说分区。朕的意思,军政分离之后,地方各省便不能插手军务,而军队在各省设置都督府。都督府都督直接听命于军机处。兵部,不能够插手。”
他没有在这里引入后世军区的概念,那会儿一个军区的防御面积往往是几个省。
这在古代并不适用。
大部分时候,只有到了王朝末年,才会越来越多的出现一个机构管着几省军务的现象。
比如总督,明末的时候都有五省总督,为啥?因为乱,得有个人统管全局。
再比如先前的三边总督,它的诞生背景就是榆林、甘肃、宁夏,三地之间的兵马调动不能够协同。
至于说官员设置太多,这事要分两面来说,少一些官员,的确可以精简一些。
但多一些官员,每个人手中的权力也就小了啊。
为什么唐朝的时候把宰相一个人的活儿分给三个人?按道理来讲,这是最明显的冗官。
没有绝对的多与少,恰好好处才重要。
如果简单粗暴的设置个西北军区,西北军区的大都督管着甘肃、新疆、陕西几个省的兵马,
那他妈哪叫西北都督啊,那不西北王吗?
所以还是一省归一省的最好。
<div class="contentadv"> 只不过这些兵马以往归属地方文官管辖,现在则是层层听命于朝廷中枢。
周尚文则问:“不知陛下要如何设置军机处的人员?”
朱厚照也不掩饰,“军机处中的人员自是按需设置,并无定例。”
实际上就是皇帝一人说了算。
“微臣只怕,会有非议。”
“朕做事,从来都是伴随着非议的,那又怎样?”
现如今的朝堂上谁也挡不了他。
不过军事体制改革太过重要,不是朱厚照今天和周尚文在这里随便说上几句就能够定了的。
今天能定的就是个方向。
接下来则要逐步做起。
“越国公。”
“微臣在。”
“朕觉得是不是这样,咱们还是先将卫所的人数规模确定下来,五千六百人想来是不合适了。确立下来以后,那便分步骤进行。
首先是京营整编,北直隶单独成为一个军区。之后分别对各地边军进行整编。在整编的过程中,军机处的效能其实也就发挥出来了。”
换句话说,天子会直接从军机处发号施令,要求各地如何改良。
这是命令层级的变革,而与军户取消无关。
军户取消应该归属于军队的‘精神文明’建设。
“是。微臣领命,但不知陛下要在北直隶设立多少人马?”
“二十万有些多了,十二万到十五万吧。”他不说个定数,现在讲定数就是拍脑袋决策,所以说个范围,看最后操作的结果如何。
周尚文心中大概有数,总而言之就是先从京营开始。
说实话这些上直亲卫和三大营本身就有些混乱,要是真的打仗,互相之间都分不清楚。
在他准备要告退的时候,朱厚照忽然又叫出他,“等等。”
周尚文只得转身。
“越国公,朕还想在各军营之中再设立一个文官。”
“文官?”老将军虽然表面没有表露什么,但心里已经往下沉了。
朱厚照解释道:“这个文官在品级上并不高于带兵的武将,训练、打仗这等事务还是归将军管。但在政治方面,则要归文官管,职级无高下,但分工有不同。你也可以理解为…监军,只是不能监战,只能监训。”
而且他想过,就把每年科举的新人派过去,那不是一帮人排队等着授官呢嘛。
这些人还没有官场经验,刚当官胆子又小,而且刚中进士,大好前途在那边儿等着,不太会冒险。
总之,在忠心和对中央的威胁方面,文官确实比武官让人放心的多。
在这个上面,周尚文没有立场表达反对,只是应和,“一切但凭陛下吩咐。”
“恩,你先去吧。过两日,再递条子进来,这件事还需要酝酿酝酿,不是一蹴而就的。”
望着周尚文离开的背影,
朱厚照忽然觉得任重道远,不过有个目标总归是好事。
到了下午的时候,尤址来禀报,载壦回来了。
他这一路也是风尘仆仆,而且七月间正是北方最为炎热的季节,刚一见面,朱厚照便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黑了呀。”
语气之中不乏心疼之意。
载壦也是多日不见皇帝,跪下之后高声道:“儿臣参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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