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驽听了狄辛的话,好似当头被浇了一瓢冷水,浑身发凉。
他先前曾托付萧呵哒和朱温寻找父母,可掌剑门的人手实在太少,天下如此之大,加上适逢乱世,想找到一两个人实在是太难了。
至于师兄朱温,两人之间讯息不通,已经很久没有见面。并且朱温身兼统军大任,再让其花心思去寻人,只怕是分身乏术。
刘驽明白狄辛话中有话,而自己切不可流露出急切的情绪,否则可能会被这个精明的废帝趁机要挟。
他故作镇静道:“请问狄公子打听到了甚么消息,可否给刘某透露一点?”
狄辛轻轻一笑,脸上乃是掩不住的得意,“下面的人告诉我,你的父母早在黄巢攻打广州时就已被傅灵运救走。只不过傅灵运分外看不起你父亲,认为其出身低微,配不上你的母亲。傅灵运将你母亲关进了眉镇,不允许她外出一步。至于你的父亲,傅灵运任其自生自灭,至今仍在江湖上流浪。”
“流浪……”虽然刘驽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听见了这两个字后,眼角仍有些微红。
“是的,流浪。”狄辛忍不住咧嘴笑开了,作为曾经当过皇帝的人,他似乎天生对其他人的苦痛不太敏感,甚至有些麻木,“如果刘大人愿意跟我合作,加入黒鸦组织,那我可以考虑发动下面的人,帮你寻找父亲的下落。”
“狄公子,你我之间大可以合作,但是必须是你跟着我去做事,而非我加入你的组织。这一点,你必须得明白!”刘驽一脸正色道。
“刘大人,这可是事关你父亲的生死,你难道不肯为了父亲稍作让步吗,反正是你我联手,谁来领头又有何区别呢?”狄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人竟连自己亲生父亲的生死也不顾。
刘驽苦笑,多年来经历的残酷斗争让他明白,对于一个合格的权谋者来说,眼泪不仅不是筹码,反而可能是致命的软肋。
哀求和让步,从来都是最低等的方法。
眼下长安城外,一场大战在即,狄辛为了恢复帝位,必然动用所有的力量侦查敌情,不可能因为他的悲伤,就轻易把珍贵的资源用在他父亲身上。反而可能将他的父亲当作诱饵,一步一步地诱导他陷入无法脱身的境地。
若是那样,他和父亲都不会安全。
“父亲的生死又如何,我们都是谋天下的人,该不拘小节才对。”刘驽冲狄辛一笑,“如果狄公子找到我父亲的下落,无论境况如何,还请通知我一声。”
“假如死了呢。”狄辛挑衅地问道。
刘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我就找人陪葬!”
他怒火中烧,黝黑的面庞有些发红,右颊上的剑疤使他更显凶悍。
他撂下一句,“我的要求,还请狄公子仔细考虑,若是你愿意跟我做事,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吹了声口哨,飞龙停止了吃草,抬起头,听话地朝他小跑了过来。
他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狄辛独自一人站在沧桑的老槐树下,微微有些出神,自言自语道:“倒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确实不好对付!”
七个身穿束身箭衣的黑影,分别从枝叶浓密的树冠上跳下,从粗壮的树干背后现身,从筛子般大的树洞里爬出,悉数拱卫在狄辛身边。
其中一名领头的伏地便拜,“首领,要不要追上去杀了此人。”
“免了!”狄辛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十分清楚自己一手创建的黒鸦的优势和弱点。
优势是,所有的人都严格遵守他的命令,纪律十分严密,办起事来一丝不苟,作为一个情报组织非常成功。
弱点是,黒鸦仅仅是一个情报组织。由于缺少江湖上的资源,因此并没有甚么高手加入。上泉信渊是组织里唯一堪用之人,但这个东瀛人毕竟来自异邦,底细不清楚,必须多加小心才是。
退一步说,即便是上泉信渊,也远不是刘驽的对手。
狄辛皱起了眉头,他必须想办法增强黒鸦组织的杀伤力,否则终究会在这乱世中一事无成。
想要招募武林高手,最好从近处着手。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皇叔李滋控制的大内隐卫,其中隼组当属最精锐的一支。
于是,他向身边的七名黑衣人吩咐道:“传令下去,最近隐秘监视隼组的动向。如果他们稍有异动,立刻向我禀报。”
……
大理寺,书房内。
刘驽手持书卷,目光粘在书页上,迟迟不肯挪开。
书名《史记》,太史公所著,他自小便喜欢读。
此刻他正在读的乃是项羽本纪,内容如下:
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而幸分一杯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
书中说得是,项羽以高祖刘邦的父亲刘太公作为要挟,要求刘邦投降,否则就烹杀刘太公。刘邦却不为所动,要求在父亲被炖熟后分上一杯肉羹。项羽恼羞成怒,却拿这种软硬不吃的人毫无办法。
刘驽读后掩卷沉思,两行清泪顺着黝黑的脸庞落下。
他不是刘邦,无法做到六亲不认,肝肠如铁。
倘若真的能找到父亲的下落,他即便上刀山下火海,拼了命也要将父亲接回来。
但有一个前提,绝不能因此被他人所左右。
只因在这乱世中,若失去掌控自我的能力,生死和前程便从此交付他人,遑论顾及家人?
此时,有衙役过来敲门,“启禀大人,有人求见!”
“哦,何人?”刘驽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隔着门问道。
“不知道,那人遮着面,其实还带着个人。总共两个人,两个人都蒙着脸。”衙役说话次序混乱,有些没有头绪。
“既然不知是谁,他们怎么进来的?”刘驽感到奇怪,推开了屋门。
衙役面对正卿大人有些紧张,“不……不知道这两人怎么进来的,反正就突然出现在院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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