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段话,合成了一句,正是一代贤相谢攸之的为官信仰。百姓温饱,官吏清廉,说起来简单,却往往最难做到。
如今天下乱世,百姓流连失所,易子而食;官吏不念黎民,贪婪残暴。谢攸之若是还活着,肯定会大失所望。
刘驽仰头看着木牌在风中飘摇,神思有些恍惚,心想:“难不成真的是她,为了避开我,这才故意不露面吗?”
他在义铺外等了许久,始终未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义铺的这些伙计也未因他身穿官服而格外看重,不太爱搭理人,问话时总是答一句没一句。
刘驽自知即使继续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这才悻悻而归。
……
当夜,唐彪亲赴大理寺,来作例行禀报。
刘驽在书房接见了唐彪,“最近查到了甚么要紧消息?”
“道法自然,莫有不从!”唐彪轻吟了一句教中真言作为开场白,接着说道,“启禀帮主,鸦一直在跟踪我手下的弟兄,该拿他们怎么办,还请帮主示下?”
“必要时可以杀几个人,给他们来个杀鸡儆猴。但不要动狄辛,我留他还有用处。”刘驽用指节扣了扣案面。
“既然帮主允许流血,那属下也就放心了。”唐彪舒了口气。
于他而言,这些日来一直被人跟踪的滋味并不好受,接下里必须杀掉几个对方的领头人,对方才会消停些。
“最近可找到了夔王的真身?”刘驽其实最关心这件事,之前已问了唐彪好几次。
夔王一日不现身,他一日不得安宁。躲在暗处的箭,最能伤人于无形。
“还没找到,夔王最近接见了玉飞龙,但仍然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而是隔了一道帘子。”唐彪老实地答道。
“甚么,他们二人见面了?”刘驽吃了一惊,他此刻依然知道玉飞龙是普真和尚的俗名。
夔王和玉飞龙皆是扬名天下的武林泰斗,这两人突然会面,定然有大事发生。
“是的,为了夔王的义女李菁。”唐彪点了点头。
事情似乎并不怎么大。
尽管他知道李菁和帮主的那层关系,却并没有从语气中刻意流露出来。
他已然看出,帮主每次听见李菁这个名字时并非特别高兴,反倒经常暗自神伤。
“菁儿……难道和此人有密切关系?”刘驽突然想起,两人再次见面后李菁曾经告诉过他,当年在契丹草原时,普真和尚传授过她潜龙九吟功和一套袈裟斩刀法,都是极高深的武功心法。
他心中隐隐有了一种带有倾向的猜想,却不便过早向他人透露,于是向唐彪问道:“玉飞龙找夔王所为何事?”
“玉飞龙出身沙陀族,出家前是一个独来独往的江湖大盗。他曾与皇宫的一名妃子有过情事,并且生下过一个女儿,这是老一辈江湖人尽人皆知的秘密。”唐彪明白李菁和刘驽的关系,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听起来柔和些。
刘驽听后一愣,他没有想到普真和尚出家前竟有这么一段风流韵事,他隐约已猜出后面的事情,于是问道:“玉飞龙的这个女儿如今身在何处?”
“在长安,就是您认识的李菁姑娘。”唐彪接着说道,“李菁姑娘的母亲就是玉飞龙的情人,唤作丹妃。丹妃和她的姐姐纯元皇后都是北海都波部出了名的美人,号称‘北海双珠’。当年都波部被几个部族联合攻打,岌岌可危,首领索伦泰为了请求朝廷支援,便将姊妹二人献给了懿宗皇帝。”唐彪解释道。
“你可知道,丹妃如今在哪?”
刘驽心里突然有了想觐见丹妃的想法,想通过这位长辈重新获得李菁的信任,劝说李菁离开居心叵测的夔王身边。
唐彪摇了摇头,“丹妃出身胡族,对男女之事不甚禁忌,因与玉飞龙交往事泄,早已被懿宗皇帝用一丈白绫赐死了。至于她姐姐纯元皇后,在丹妃死前已经疯了。玉飞龙认为丹妃的死与纯元皇后脱不开干系,竟在皇宫里当着众人的面刺杀了皇后,这都是当年尽人皆知的事情。”
刘驽轻轻叹了口气,“世事沧桑,原来老一辈江湖人也有这么多伤心往事。“
他已然想得通,若非当年遭遇大变,那个穷凶极恶的江湖大盗玉飞龙怎会突然出家遁入释门,成为如今这个慈眉善目的普真和尚。
他心想:“以玉飞龙老道的江湖经验,李滋将李菁留在身边的真实目的,他不可能想不到。”于是沉声向唐彪问道:“玉飞龙为了女儿李菁来找夔王,你可知道所为何事?”
在唐彪面前,他强自表现出冷静,不愿意透露一丁点儿个人情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唐彪连忙答道:“启禀帮主,玉飞龙想要从夔王身边带走李菁姑娘,但李菁不愿意离开义父,夔王也不肯放她走。玉飞龙无法,只得答应与夔王合作,共同对付城外的王道之,还有那清风社背后的主使傅灵运。夔王这才十分高兴,让玉飞龙领着李菁姑娘离开了大内。”
“好的,我明白了。”刘驽点了点头。
两个人说完李菁的事儿,接着又讨论了些其他消息,包括最近朝局的变化,长安城外黄巢、王仙芝大军的攻势,以及城内市井间的流言。
到了约莫三更时分,唐彪这才告辞离开。
刘驽末了叮嘱唐彪,“若有功夫,烦请通知你们教主一声,让他过来见我。”
唐彪怎敢不答应,连忙应允,“谨遵掌门谕令,我一定通知到季圣他老人家。”
数个月来,刘驽一直没有接见孙梅鹤,主要实在太讨厌这个神棍,不愿意看见此人四处坑蒙拐骗的样子。
可虽然不愿见,终究必须得见。毕竟孙梅鹤是萧呵哒帮他布下的一粒重要棋子,此人手中掌握着隼组这些重要资源,万万不可小觑,更不能任其肆意妄为,坏了他的全盘计划。
唐彪走后,刘驽并未回卧房歇息,而是盘腿在书房太师椅上练功。
不是他想练,而是不得不练。
他腹间新穴处,疼痛如刀绞,刚才唐彪在场时,他只能强行忍受,此刻额头上冷汗淋漓,后背已然湿透。
他使出玄微指法,十指轮动如影。
静谧的深夜里,快速旋转的在他的指尖上滋滋作响,激起的疾风吹得他黑发四散。
他的瞳孔变得如细长,流露出金灿之色,紧咬着牙齿,面色十分痛苦,一副随时要死去的模样。
此时,怪颅难得地从长眠中醒来,从刘驽腰间的皮囊中探出了脑袋,眼露关切之意。它紧盯着刘驽指尖上旋转的,眼睛越瞪越圆,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的力量越来越大,逐渐从刘驽的指尖向他全身蔓延而去。他直感身体一寸一寸地逐渐麻木,从指尖到手臂,从肩膀到胸口,慢慢失去了知觉。
伴随着连续的轻微响声,淡蓝色的冰晶渐渐在他的肌肤表面生长,凝结成一片,使他的身影折射着一层诡异的蓝色。
他感觉自己的肌肉逐渐坚硬,心脏越跳越慢,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随之消失的是体内的生机。
这股充满野心的,终于战胜了他体内的万灵大蛇之力,开始侵占他的躯体。
在这股天地造化之力面前,刘驽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只剩下两颗眼珠尚能转动,只感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甚么守御长安、逐鹿江山,皆是些可怜、不自知的笑话!
怪颅望着被蓝冰包裹的主人,似乎觉察出气氛的异样。也不知它脑中是甚么想法,竟突地张开嘴,一口正正地咬在主人的胳膊上。
白色的裂纹顺着怪颅下口处蔓延开来,随之是冰片破裂的声音,不过一瞬时间,覆盖刘驽全身的蓝冰尽数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殷红的血珠从怪颅的齿印处渗出,顺着刘驽的胳膊流下。怪颅从中闻出金鳞河豚的味道,吓得怪叫了一声,连忙又缩回了皮囊中。
刘驽意识逐渐恢复,肢体的麻木缓缓消去,这副皮囊终于重新跟回了他。
他心有余悸,对刚才的情形后怕不已,望着皮囊中仍在偷偷张望的怪颅,面露感激之色。
他轻轻拍了拍怪颅的脑袋,笑道:“没想到你平时凶狠,关键时刻还挺有用的!”同时不禁心想,“难道这怪颅有甚么妙处,竟能克制我体内的不成!”
若真如此,应是老天爷对他的一大眷顾。
一想到有怪颅可以作为依仗,他心情又稍微宽松。
临近黎明时分,刘驽在书房里将就着睡下,但睡得并不沉,生恐体内的随时会发难。
由于颇为劳累,到了清晨时,他觉着精神有些困顿,有些睁不开眼,不住地打着哈欠。
他刚用完早膳,便有衙役前来禀报,说是有客人求见。
由于这几个月来,大理寺在长安城的名声越来越响,登门造访的人越来越多,因而刘驽对此早已习惯。
他想了想,又问道:“来者何人?”
衙役忙答道:“一个和尚和一个姑娘。”
刘驽心中一愣,想起昨晚与唐彪说过的话,“就不要去大堂上了,请他们来我的书房吧!”
书房不同于大堂,是个隐秘的地方,可以谈些不想为人所知的事情。
“是,大人,卑职这就去请!”
这名衙役说完,一溜烟向门口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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