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短地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墨迹甚重,“非此必败!”
刘驽默不作声,他盯着纸上看了片刻之后方才问道:“能不杀人么?”
萧呵哒写道:“不能,否则死的人更多。”
刘驽伸手按住他笔下的纸张,“好吧,我再想想。”
他准备将纸揉作一团,却心念一动,“萧公子,你帮了我这回。我该怎么回报你?除了眼下我还无法帮你摆脱困境,其他的事情,我都会想办法帮你。前提是,不能害人!”
萧呵哒的眼睛闪了闪,竟微微有些晕红,他笔下落字成句,“有空看看我的母亲!”
原来他并非其父的嫡子,而是由一名奴隶身份的侍妾所生。其父临幸过他的母亲后,便将此事忘到了一边,便连他这个儿子出生之后,也甚少过问,常常记不起他来。
由于母亲身份卑微,连带着他也在族中受尽白眼。自小到大,除去母亲的关怀外,他没有享受过其他任何人给予的一丝温暖。
他自幼体弱不堪,四肢细得跟杨树枝条一样。而他的那四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却个个都身高体壮如骆驼,他们常常嘲笑他为草原上孱弱的土狗。
他本想靠着自己灵活的脑袋拼命读书,好借机接近自己那儒雅的父亲,初始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可是自从他数年前在阴山脚下撺掇出三族残杀的惨事儿之后,父亲便将他视作家族的煞星,给他看尽了冷眼。
父亲逢人便说:“可怜我萧氏,莫非要葬送在了此子的手里了!”
他心中感到委屈,自己不是嫡子,地位上更无法与其他兄弟相比,萧氏的将来由不得他来左右,为何父亲偏偏要将这坏名声强行扣在他的脑袋上?他可以用自己的辩术说服所有的人,却偏偏不敢在自己威严的父亲面前施展。
草原上的人常在马驹幼小的时候,便将它拴在一根牢固的木桩上。刚开始马驹会拼命地挣扎,直至挣破了鼻子也无法得脱,慢慢地也就不再反抗。到后来,等马驹长成高大雄伟的骏马,即便人们悄悄地这根木桩换作细木棍,马驹也不会再挣扎,因为它的信念已经消失。
在萧呵哒的心中,父亲的冷漠,早已成为束缚他的那根木桩。面对这跟木桩,他害怕到战栗,根本没想过去挣扎。
恰逢此时,耶律适鲁遣人来向他的父亲索要萧夫人之子阿保机,同时兴师问罪。其父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之后,顺便将他作为人质交了出来。萧呵哒顺从地跟着那些耶律适鲁专程派来的聋哑人走了,甚至没有一句辩白。
临行时,他仅是要求见一见自己那可怜而卑微的母亲。
他担心自己此行的命运,但更担心自己那懦弱的母亲被人欺负。以往,他凭着自己的一张嘴巴,往往能博得他人对母亲的出手照顾。但此番他一走,他的母亲便失去了最后的依靠。这个可怜而没有主见的女人,不知会过成甚么样?
她是否会因为儿子的年少轻狂而受到了主人夫君的虐待,还有其他正室妻妾的欺辱?他们有没有故意让她做些重苦力活,或者在她重病的时候不派郎中前来诊治,又或者让她饥饿的时候没有食物可以填腹?
萧呵哒想都不敢想,每忍不住想一次,他都要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痛不欲生。他的笔尖犹在纸上颤抖,刘驽却一把将纸抽了出来,揉成了一团,丢进了一旁的水沟里。
“萧公子,你的事儿我都记下了,我定不负所托!”
萧呵哒点了点头,眼中晶光闪亮,似有泪光。
刘驽望着他的神情,心中为之动容,然而他没有忘记以往在萧夫人那里吃过的亏。在这个关键时刻,以往受过的那些背叛给他提了个醒。这个萧呵哒的也姓萧,两个人会不会有着类似的秉性?
他有些不放心地向萧呵哒问道:“萧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教给我的这些计策里没有藏甚么后招吧?”
萧呵哒听后脸色忽青忽白,接连变幻了数次,接着他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
刘驽叹了口气,心中仍是不敢确定,“但愿如此!”
……
此时此刻,他眼望着那些在本军前方逃窜的吐蕃人,心中仍是那句“但愿如此”,但愿萧呵哒没有算计自己。可那毕竟那是个狐狸样的人,始终让他放不下心来。
那些逃跑的吐蕃人应是相约好了,竟突然齐齐熄灭了火把,令众将士失去了追踪的目标。众将士手持火把急追,怎奈夜色甚重,再也寻不见那些吐蕃人的身影。与此同时,他们发现自己身陷一处峭峻幽长的峡谷之中,峡谷两侧群山如墨,石壁如刀砍斧削,高达千仞。
有些急脾气的人气得在喊爹骂娘,只恨没有抓住那些狡猾的吐蕃人。另一些老成持重者心中已升起一股惧意,他们明白此地是绝好的伏兵处,若是吐蕃人此时一涌而出,整支右军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纷纷望向己方的主将,只见刘驽的脸色十分淡定。
刘驽当然淡定,因为这一切都是他早已策划好的。他正要从此处峡谷出兵,直捣吐蕃人的后方。
早在队伍刚出发不久,他便已悄悄派出一名值得信任的亲随,去通知吉摩德和达鲁尔派众弟子,请他们假扮作吐蕃人的兵卒。这些达鲁尔派弟子本就以吐蕃人为主,此事由他们来做直是天衣无缝。
而先前刘驽遇见的那些被吐蕃人残害的契丹牧民焦尸,只不过是一场巧合,却也令他心生一计。他在火葬这些可怜的牧民同时,往火中投入了味道颇重的药材。浓郁的药香,为夜色下的吉摩德以及他的师弟们提供了精确的指引。火葬结束后不久,吉摩德便不负所望地带人赶到,并上演了之前的那一幕。
这一切都是萧呵哒的计策,然而刘驽已经在尽可能地少杀人。换作其他任何一位忠心于耶律适鲁的将领,死的人只会更多。他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中,毕竟自己从未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手段成功过,而这也有违他敦厚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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