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隔壁厢房,上了榻后和衣而睡,不过片刻便已头脑昏沉。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蓦然发现自己身处雍州城外的战场之上,官兵和义军双方人马杀声震天。
他化身为那条死去的万灵大蛇,冲入了朱温大军之中,张开血盆大嘴朝前猛吸一口气,顿时狂风倒卷,黄沙弥漫了整个战场。顷刻之间,贼军哀嚎遍野,死伤无数,剩下的人溃不成军。
此时,师兄朱温挥舞双掌从本阵中冲出,要与化身为万灵大蛇的他大战一番。
两人相距尚有丈许时,朱温突然停了下来,似是从眼神中识出了他,不禁失声喊道:“你,你是我的师弟刘驽,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顿时醒悟过来,急忙回头自顾,突觉周遭景色突变。
惊恐的朱温、哀嚎的士兵和尸横遍野的战场顿时烟消云散,走得一干二净,不留丝毫痕迹。
他大惊之下,睁开双眼,发觉自己仍睡在客栈厢房的榻上,这才发觉自己乃是做了一个怪梦。
正在此时,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说话的人是那客栈老儿,“官老爷,楼下有个将军说要见你,你见还是不见?”
“让他稍等片刻,我这就下楼。”刘驽从榻上坐起身。
刚才化身为万灵大蛇的怪梦,似乎消耗了他不少气力,他只觉浑身衣裳皆被汗水浸透,摸了摸额头,湿漉漉的一手冷汗。
他不打算用这般狼狈的模样去见张德芳派来的人,于是转身从洗漱架上取下一条毛巾揩了揩脸,无意间在铜镜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不禁大吃一惊。
镜中的他,比入睡前消瘦了一大截,眼窝深陷。或许正如丁铁所言,炁的存在,乃是以吸取宿主的生机为代价,说不定终有一日,他会彻底沦为炁的傀儡。
他眼神落寞,将毛巾搭回盆架上,开门出屋,往楼下走去。
他还没走几步,楼梯下方尽头便已传来了张德芳的声音,“参见刘大人!”
张德芳不等他下楼,已是往楼梯上登来,显得迫不及待。他身穿崭新的昭武校尉官服,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
刘驽见状微感惊讶,“你怎么亲自来了,此时你手下无主,就不怕出了乱子?”
张德芳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将他请到一边,又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见无人偷听后,方才附到他耳边轻声道:”多亏了大人的妙计,我率大军半夜出城去了迭山关。朱温得知后果然不敢再围雍州,往后接连撤退了二十里。如今我军背依险山,居高临下,贼军拿我们没办法。我倒是怕将来贼军前来攻打山口,我们却没有大人的锦囊妙计作防备,所以这才下山向您取经哪!“
刘驽略略点头,“嗯,朱温没想到你会率军绕到他背后,径直上了迭山关,掐断了他的退路和粮道。如此他即便攻入雍州城,也会与后方大军失去联络,成为瓮中之鳖。”
张德芳眼中露出钦佩之色,“大人果真是神机妙算,这朱温只想着打雍州,全然没料到您会出这么一招啊!“
刘驽叹了口气,“一场小胜,勿要轻敌。朱温其实想得很远,他此番攻打雍州城虽然声势浩大,其实不过是个幌子。”
“幌子?”张德芳吃了一惊,“那他究竟是要做甚么?!”
“运粮。”刘驽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运粮?我想不明白,他朱温完全可以带够了粮草再攻打雍州城,为何要一边攻打一边运粮?”张德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因不难,那黄巢、王仙芝麾下的兵马皆是游寇,难有稳定的粮草来源,是以长期只能一边行军,一边征集粮草。”刘驽见他为人机敏,心生爱才之心,细细向他解释。
“照说朱温麾下不过十万人,攻打雍州至今也不过十数日,所耗粮草不多,他完全可以带够粮草,然后再攻城,不该如此之快便粮草短缺才是。”张德芳心中仍有疑惑。
刘驽淡淡一笑,瞟了他一眼,“你怎知他只是运送本部人马的粮草?”
张德芳听言身躯一震,好似醍醐灌顶,“兵法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大人的意思是,朱温以攻打雍州作掩护,其实是在替黄巢大军运送粮草,为将来的大战作准备?”
“是的,你所料不错,正是如此。”刘驽拍了拍他的肩膀,“黄巢、王仙芝的大军足有百万,粮草若是不足,又怎敢轻举妄动?”
“百万大军!?”张德芳惊得合不拢嘴,据他所知,贼军各部为粮草所制,向来很少集中行动,“如此多的人马,他们究竟是要干甚么?”
他心中隐隐觉出不妙,想到具体处却又无法言明。
“长安。”刘驽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我没有想错,黄巢和王仙芝这是想攻打长安做皇帝了。除了皇帝宝座之外,天底下能让他们起意的东西不多了。”
“果真如此!”张德芳捏紧了拳头,“请刘大人放心,只要有我在,誓必守好迭山关,不让那贼军随意进出。”
“不!”刘驽冲他摇了摇手,“千万不要如此。你记住,若是朱温过些日又率军来攻打迭山关,那他想必已是做好了准备。你昨夜行军仓促,手下缺兵少粮,真打起来远不是他的对手,一旦见到他带兵来到迭山关下,马上率军从后山撤下,至于关隘,放一把火烧了。”
“撤下关隘,那我们去哪?”张德芳惊住了,完全不知所措。
刘驽无奈地笑了笑,”将剩下的军资派发给兵士们,让他们回家种田去吧!“
“啊!?”张德芳喊道,他没有想到神机妙算的刘大人竟是这般想法,心有不甘地问道:”我军若散,雍州城的百姓怎么办,长安城怎么办?“
“官兵若散,朱温便可率军长驱直入雍州城内,如此他不需杀人立威,雍州百姓或许能够逃过一劫。至于长安城能否守得住,你的这万把人马实在是杯水车薪。”刘驽眼望着面前的张德芳,脸上满是歉意,“实在对不住,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真的只能如此?”张德芳脸色变得凝重。
“是的。”刘驽微微点头,“等你解散了兵马,若是仍想为天下百姓做些事,不妨去洛阳掌剑门的堂口,找一个叫萧呵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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