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候已近黄昏,但雍州城内的街道上依然热闹,到处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经过半个多月的大战之后,人们内心压抑的恐惧、紧张和忧愁,终于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得到了宣泄。
见此,他心中略感欣慰,选择这般兵不血刃地逼退朱温大军,让雍州城内多少人家免遭家破人亡,又让多少子女有幸不会失去父亲,更让多少父母可以与孩儿共享天伦之乐?
单是这一点,他便认为尤其值得。他始终认为——左右天下局势,未必一定要以付出成千上万条人命作为代价。百姓安定,天下方能安定。
他沿着客栈外的街道散步,顺便看看人群中有没有可疑之人,比如说那个瞎子铜马。
他路过了一个蜜饯摊子,闻着桃干的味道十分鲜香,心想李菁是北边人,应该没吃过这等甜食,于是让小贩用荷叶包了两斤,付钱后提在手上,准备来日回长安时带给李菁。
“这位贵人,气色这么好的,要不要算上一卦?”
他提着桃干往前走出不远,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听着是男子的嗓音,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之气。
他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算命先生。此人长得白净面皮,五官清秀,下颌三缕长须飘飘若仙,隐隐有出尘之范。
他的目光与初此人相触,心中便微感异样,只觉自己曾在哪里见过此人,却又一时想不起具体是谁。
他转过身,走到摆在卦摊前的竹椅上坐下,微微一笑,道:“我倒是想算上一命,就不知道先生算得好不好!”
那算命先生听后哈哈一笑,“这位贵人真会说笑,我们这个行当里若是做得不好,哪里还能混到饭吃?”
刘驽脸上笑容微敛,“所以,就要看你的口才好不好了。”
他不禁想起留在契丹做国师的那个孙梅鹤,料想此人单凭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巴,即便抛弃自己那套道德学说,来做一个算命的,说不能日子照样也能过得很滋润。
“鄙人口才不好,但是算卦一向很准。”算命先生似乎对他没有根据的臆断有些生气,他拿起桌角一只装满卦签的竹筒,摇了几摇,“就不知道贵人想算姻缘还是前程?”
“不,我先算一个人。”刘驽望着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眼含深意。
“甚么人?”算命先生微感异样,话却没有多说。
“一个叫铜马的人。”刘驽一字一顿地说道。
“贵人难道是对此人的命很感兴趣?”算命先生不禁莞尔。
“不算他的命,算他如今身在何处。”刘驽将身体靠回了椅背上,静待此人的回答。
算命先生看着他笑了,连连摇头,“我是算命的,又不是给你找人的。否则谁家丢了猪仔,谁家跑了媳妇,岂不是都要来找我算卦?”
刘驽双手紧握着竹椅把手,“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算命先生利落地答道,脸上依旧笑眯眯的。
“也是,此人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个小卒子而已。”刘驽看着眼前的算命先生,轻轻地叹了口气。
“哦,你知道我是谁?”算命先生略感惊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起初不知道,但现在再清楚不过了。”刘驽从竹椅上站起身,挥袖便要走。
“慢着,就真的不想算上一卦再走吗?”算命先生从他背后喊道。
他回过头,皱眉道:“生意本是和气生财,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做生意的人如你这般纠缠!”
“是的,我也从来见过像你这样难对付的客人。”算命先生出口嘲讽,与他针锋相对。
此人从桌上抓起装满卦签的竹筒,“今天这一卦,你算也得算,不算也得算!”
“那如果我不算又如何?”刘驽神色微愠。
算命先生将满筒卦签端到鼻下端详了一番,笑道:“如果这一筒竹签全都洒出去,恐怕要死不少人。”
刘驽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满大街皆是出来游玩、散心的百姓,此人若是此时将筒内数十支卦签尽皆当作暗器发出,恐怕这条街上马上就会尸横遍地。
“好,我算!”
他不等算命先生回应,径自从竹筒中抽出一支签子,在火红的夕阳下打开一看,纸上写着八个蝇头小楷的字。
“雀栖高枝,龙游浅水。”
算命先生越过他的手,看见了纸上的字迹,不禁噗嗤一笑,“要不要我给你解释一下,这个卦该如何解?”
“不用了。”刘驽摇了摇头,“若是我没有猜错,你所有的卦签上都写的是一样的字。”
算命先生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总是喜欢妄下结论!”
“看上去阁下早就认识我。”刘驽紧盯着他的眼睛,眼神中透着一丝亮光。
他从竹筒中抓出一把签子,依次打开,果然上面的写的都是“雀栖高枝,龙游浅水。”这个八个字。
算命先生见状尴尬地干笑了几声,“这次让你蒙对了,不过我想说的是,这八个字正是我想送给你的。”
“夔王殿下,请讲!”刘驽淡淡地数道。
那算命先生听后吃了一惊,“你果然早就认出了我。”
“不管你换成哪一副假身,这副透着杀气的妖媚眼神,普天之下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刘驽将目光从此人脸上移开,在满街的小贩身上扫来扫去,“殿下虽然武功绝伦,又出身富贵,可活得太累了。”
夔王见他识出自己,于是不再作伪装,他索性撕掉唇上颌下的假须,露出清秀的面孔,“刘驽,不要将话题朝我身上引。我今日送给你这八个字,自然有我的深意……”
刘驽不等其说话,便毫不客气地将其打断,“你是想告诉我,如果我要享受荣华富贵,那就得像只画眉鸟一样活着,每天尽说些肉麻的话讨好你吗?”
夔王面色不悦,“起码你也得乖巧些,至少懂得作下属的礼数。你不看僧面,不看佛面,至少也要看在体内的那颗三虫三尸丸的份上吧?”
刘驽冷冷一笑,“中了三虫三尸丸的人,即便不服解药,少说也能有三年的寿命。可殿下光在袁岚墓中就屡屡对我下手,恐怕是连这三年的寿命也不肯给我。既然如此,我是否服用了三虫三尸丸又有甚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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