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钟志清淡淡问了一句,“夜半三更的,什么事这么急,也不怕惊到小姐。”
“老爷,是......是环翠......”
钟志清眼睛一转,“环翠?莫不是她伤得重了?”
“不是......郎中说她的伤到不要紧,只是环翠她......她有了身孕......”
***
环翠跪在房门外,脸白得像张纸,冷汗涔涔落下,将地面印成了一片黑色。她翕动着没有血色的嘴唇,轻轻说道,“老爷,小姐,一定是那郎中医术不精,诊断错了,我真的没有......没有做出过丢人现眼的事情.......”说到这里,她朝前爬了几步,抓住钟敏的衣摆,“小姐,你信我的是不是,环翠一直跟在您身边,从未离开过,连晚上都守在您的房中,我做过什么,您是最清楚的,是不是?”
钟敏嫌恶地瞅了她一眼,身子一侧将衣摆从她手心里拽出来,躲到钟志清身后,小声说道,“爹,女儿实在不知道她都背着女儿做了什么,不过事已至此,爹还是快将她撵了吧,省的让别人看我们钟家的笑话。”
钟志清盯着环翠的腹部,看到她的肚子已然显怀,竟像是有五六个月身孕的样子,若不是衣衫宽松,应该早被人看出来了。
他心里厌恶至极,面上却佯作镇定,清了清嗓子,缓声说道,“事情既已分明,环翠,我索性成全了你,让你与你腹中孩儿的生父团聚,”说罢,他轻甩衣袖,“你且去吧,不是钟家不顾念主仆情谊,实在是因为你做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已不宜陪在小姐身侧。”
听他这么说,环翠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老爷,我......我从小在钟家长大,您现在把我赶出门,我能去哪里?”
钟敏从钟志清肩膀上探出头来,鼻中哼了一声,“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别再出现在我眼前就好,再说了,你那小情郎应该巴着盼着你呢,你现在出去了,正好合了他的意,我们也算是成全了一段姻缘。”
环翠瞪大眼睛,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说出了她这辈子最为胆大的一句话,“小姐,你怎么能如此狠心,环翠跟了你这么多年,和你一起长大,你竟是连半点情分都不顾了吗?”
钟敏见环翠竟敢顶撞自己,一时气急,脸色也顿时变得煞白,她恶狠狠地盯了环翠一会儿,慢慢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现在就把这贱蹄子赶出去,一文钱都不要给她,我倒要看看,她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要怎么活。”
***
精卫盯着那个男人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它全神贯注、一心一意,目光不敢有半点偏移,即便那人衣着普通,手上忙着的更是再常见不过的家务事。
烧火、添柴、煮饭、进食、洗涮......
男人驾轻就熟,将每一件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终于,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在木桶中随便洗了几下手,又在衣服上擦了几把,这才打着哈欠准备从院里返回房中。
即将踏进门槛时,他终于注意到了那只立于房檐上面的小鸟,脸上不由的绽放出一丝笑意,折返回灶房撕了块馒头,手指将它碾成碎屑后,冲精卫轻轻吹了声口哨,“小家伙,这里有吃的,快来。”
精卫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便展翅从房檐飞下,落在男人的手掌中,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双眼看。
“哎,倒是个有灵性的,只是,你怎么不吃呢?一个劲儿的盯着我做什么?”男人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他也看着精卫,仿佛想从那两只琉璃似的眼珠子中看出点什么。
少顷,他憨厚一笑,脸上的皱纹一时间全部深陷下去,给他的面庞添上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沧桑,“小家伙,难道你嫌我做的馒头不好吃?没想到你这鸟儿嘴巴竟刁得很,好吧,我那橱柜里还有别人送来的一点点心,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给你。”
说完,他便俯身想将精卫放在地上,可是精卫兀自不动,爪子抠住他粗糙的手心,站立得安然自若。
男人一笑,“你倒是不怕人,好,我带你一起过去,你想吃什么,便选什么好不好?”
灶房里只有一扇极小的窗子开在高处,所以即便现在夕阳尚未完全落下,里面依然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男人托着精卫走到橱柜旁边,一只手将柜门打开,乐呵呵地冲里面一指,“喏,家里就我一个人,也没有备太多吃食,你喜欢什么,自己挑。”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笑了,或许是寂寞了太久,他竟然对着一只小鸟絮絮叨叨了半天,还让它跟进来选吃的,若是被旁人看见,怕不是以为他已经疯掉了。
可正在暗自发笑之时,手掌上的精卫却扑棱了几下翅膀,忽然向前一跃,跳到了放在橱柜旁的一口注满水的大水缸的缸沿上,一眨不眨地瞅着泛着黑光的水面。
男人身子一僵,遂站住不动了,脸上的笑亦慢慢凝住了,藏在白得有些发青的脸皮下面,将他的面庞衬托的有几分吓人。
“咕嘟。”
一只气泡从缸底浮上来,在水面上炸裂开来,打破了灶房中死一般的寂静。见此情形,精卫的小脑袋转了两下,慢慢朝水面探了下来,血红色的鸟喙几乎要碰触到水面。
男人的身子刹那间绷紧了,他看着缸沿上那个一身蓝羽的小鸟,屏住呼吸,将一只僵直的胳膊贴着身侧慢慢抬起,一点点的朝水缸靠过去。
一寸、两寸......手指离精卫越来越近,再朝前探一探,他便能触到它了......心提到了喉咙,浑身的血液亦沸腾起来,将他全身的毛孔都胀大了......
九鼎一丝之时,精卫忽然仰起脑袋,朝高处那个透出一线微光的窗口望去,如此这般的凝望了一会儿,它又一次拍拍翅膀,纵身腾起,像一只飞镖似的穿出窗子,独留男人立于水缸旁,缓缓放下抬了许久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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