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名健妇,担着煤炉、蜂窝煤、薄铁皮管道和梯子等工具走了进来。
煤炉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常用的铁皮炉子,提着就能走,非常方便,没有任何科技含量,蜂窝煤则是把煤炭加水打成浆,加木炭粉或麦秸杆粉末与湿黄泥搅拌均匀成糊,做成蜂窝煤的形状,晒干即可使用。
目前东海军中,既不只字,又没有力气,更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就组织起来捏蜂窝煤,以四时辰工作制计算,一个熟练工,一天可以制做数百只蜂窝煤,木柴正逐渐被煤炭取代。
虽然在现代人眼里,蜂窝煤的发热量很低,可那时,无论从清洁还是效率上来看,都比烧木柴好多了,甫一面世,就广受欢迎。
“见过王郎!“
健妇们放下东西,纷纷施礼。
讲真,除了梯子等工具,王彭之没一样认识,但是以他的身份,不懂也要装懂,于是略一点头:“免礼罢。”
健妇都是军卒的妻室,本就没什么见识,对于王彭之这类的高门子弟,也缺乏应有的敬畏,其中一人向左右一看,便嚷嚷道:“是谁,谁把洞堵起来的?作死是吧?”
王彭之的面色刹那间难看之极,却依然顾及身份,没法发作。
管事厉斥道:“你这妇人嚷什么,郎主当面,岂你有大声喧哗的份,真要打杀了你,你家府君也莫可奈何!”
又一名健妇双手叉腰,冷哼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今天老娘就教教你,墙上的孔洞,乃是将军吩咐钻打,因煤烟之气于人体有害,吸入过量的话,可致人昏厥,乃至身死,所以要构建烟道把煤烟排出去,现在你把烟道堵着,你想害死你家郎主啊!“
“这这……”
管事平白无故的被扣了顶帽子,求助般的看向了王彭之。
王彭之挥了挥手,管事忙叫人把堵着孔洞的布帛拽出来,健妇们这才开始装配煤炉,烟道装好之后,先把一块烧至半红的蜂窝煤放在炉子的最底下,上面再搁两块漆黑的新煤。
一名健妇吩咐道:“你这老儿过来看好,底下的风洞可控制火头,开的越大,火就越大,但是注意不要堵死,否则煤会熄灭,睡夜里冻着你家郎主可别怪我没提醒,这块铁板你看到了吧,可以烧热水,或者搁些豆子啊,肉之类的烤熟了也能吃。
好了,那边也得装!”
一阵忙碌之后,王彭之的卧室装了两个煤炉,姬妾一人一个,外面的大殿也装了两个,渐渐地,屋子里开始有融融暖意发散,铁板上搁着的一大罐水,也咕噜咕噜冒起了气泡。
一名姬妾又惊又喜道:“王郎,煤炉真的比火盆好用呢,不仅没有味道,还能烧热水,嘻嘻,这可比去膳房打水方便多了。”
又一个姬妾直点头:“是啊,妾于前溪庄上之时,一应用度从不短缺,又得王郎宠爱,妾这一生,可谓享尽了荣华,却也未见过如此便利之物,莫非这煤炉是北地的特色?“
”这……“
在自己的姬妾面前,王彭之倒不用摆谱了,只是他也拉不下脸说从未见过啊,尤其煤炉怎么用怎么方便,更是没法贬低挑刺,于是傲然一笑:“中州精粹,岂是你等南乡妇人所能想象?“
”噢!“
两个姬妾施礼应下。
……
王彭之与一干士族子弟自重身份,不赴杨彦的宴请,但蔡豹被请来了,除了荀虎、萧仁、萧温和朱锲等人,杨彦还邀请了崔访作陪。
“哈哈,杨郎怕是不知,那刘正长谋徐州刺史久矣,本不愿往彭城就任,但王处重根本不给他机会,限定两日,即刻离城,徐州兵马也被王处重夺了下来……”
蔡豹诉说着下邳的近况,显然心情不错,度间你来我往,渐渐地,蔡豹又和崔访有了共同语言,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直到酒饭饭饱,各人才告辞离去,第二天一早,杨彦去向王彭之汇报袭杀阎平的过程。
其实证据很明显,主要是走个过场,王彭之一言不发,有记室做着记录。
在杨彦说过之后,王彭之才道:“朝庭自会禀公处置,杨府君静候便是,既此间事了,那我等便告辞了。”
“怎如此匆忙,杨某还未招待诸君。”
杨彦连忙拦着。
王彭之不吱声,一副高冷模样。
沈劲嗤笑道:“郯城这穷乡僻壤有何值得我等流连之处?“
其余几人与有同焉,冷笑看着杨彦,分明是我肯坐下来和你同处一席,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诶,话可不是这么说!“
杨彦倒也不恼,摆摆手道:”郯城乃东海王封国,无非是王政远去,略有破败罢了,况且再往北百余里便是主上潜邸,亦是琅琊王氏的家乡,怎能以穷乡僻壤视之?沈君失言了。“
”这……“
沈劲的嫩脸闪出一抹羞恼。
熊鸣鹄眉头一皱道:“杨府君,你的好意我等心领,但既已事了,实不宜多留。”
杨彦拱了拱手:“此间乡民,不闻王音,不识王化,奈何杨某身份低微,无法教化乡人,恰王郎与诸君齐集,于情于理,都该让当地乡人见识朝庭使节风采,使其心生敬畏,此亦为诸君教化之功,何乐而不为?“
几人相互看了看,似乎听来有几分道理,至少回到建康,不说向朝庭请功,也能多几分谈资,况且杨彦之的资态摆的足够低,招待能做到这个程度也算不错了,倒不好过于落他脸面。
于是羊卉看了眼王彭之,便道:“也罢,今日就卖杨府君一个面子,王郎最多停留半日,你速将乡民召来,抓紧时间进谒王郎。“
杨彦现出了为难之色。
“怎么?杨郎可有为难之处?”
蔡豹问道。
在昨晚的酒宴上,杨彦把计划告之蔡豹,因此蔡豹出言配合。
杨彦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猛一咬牙道:“杨某心知此请稍有些强人所难,但请王郎耐心听完,明日即郯城最德高望重的乡老孙谋六十大寿,杨某想请王郎与诸君出席……“
话未说完,蔡系就大怒道:”杨彦之,我等敬你两千石方伯,又看在王妃的份上,才与你好言相与,你可莫要得寸进尺,王郎何人,愿受乡民拜见,已是给足了你脸面,怎能自降身份去参加乡老寿宴?“
王彭之也面罩阴寒,去乡老家赴宴是自降逼格啊!
杨彦劝道:“蔡君此言差矣,所谓百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谒者有察访之务,去赴乡老寿宴,正是体察民情之举,日后回了建康,主上问起也能答上一二,王郎此行,乃是代天子巡狩,与身份高下有何关系?”
“嗯?”
王彭之心中一动。
是的,这是他第一次出仕,自然务求完美,以免授人口实,将来面对同门子弟时也更加有底气。
蔡豹观察着王彭之的神色,从旁劝道:“令叔王处重坐镇下邳,与杨郎有互相守望之谊啊!”
要说刚刚王彭之还犹豫的话,那么现在,便是豁然开朗!
蔡豹的劝说提醒了他,一个大家族屹立于世,不仅仅是依靠本宗,还有大量的附庸家族。
无论杨彦的身份有多低,却是手握兵权,坐镇一方的方伯,这样的人如能笼络为己所用,乃至成为自己的爪牙,与自己一朝一野互相呼应,不仅仅对家族,自己更是获益菲浅。
正如吴兴沈氏,便是王敦的爪牙,要钱给钱,要人给人,那自己又何必恶了杨彦之呢?况且杨彦之的背后,还站着东海王妃!
念及于此,王彭之望向杨彦的目光略显柔和了些,不过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也罢,那就多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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