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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凤深切的体会到了李班那绝望的心情,或者严格来说,还不如李班,毕竟成军战败是个渐近的过程,而自已的战败就在须庾间,反差之大令人无法接受。
“扑哧!”
钱凤只觉天昏地暗,自己居然又被算计,想到将近一年的谋划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又急又怒,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的喷薄而出,整个人也仿佛苍老了好几岁,身形摇摇欲坠。
“士仪,士仪,先退走!”
魏乂虎呲目裂,扶住钱凤就向外跑。
这话落在耳里,就好象世上最刻薄的嘲讽,不久前,李班李骧也是仓皇而逃,那时他看着李班以及身边部将那惊惶的表情,还捋须微笑呢,可一转眼,就落到了自己头上,于是又一口鲜血被激了出来!
“将军,咱们快跑,只要逃回夷道(今湖北夷都),有城池尚可抵挡一下!”
一名部将从另一边架住钱凤,急的几乎是吼了出来。
“将士们因钱某而亡,此役兵败,又陷丞相于绝境,钱某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你等降了罢,明军素来不杀降,至少可得活命!”
钱凤先是低声喃喃,然后越说声音越大,待得说完,猛一把推开众人,拨出佩剑,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钱士仪,你做什么?”
魏乂眼疾手快,一把抢住钱凤手腕!
众将一涌而上,围着钱凤就要把他架走。
“钱某不走,钱某不走!”
钱凤剧烈挣扎,可哪能挣脱,只是死赖在原地。
这时,北方又有一团稍小的沙尘扬起,摆明了有骑兵直扑而来!
将领均是面如死灰,想走也没法走了。
“铮!”的一声,一名部将拨出佩剑,喝道:“弟兄们,上,和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回来!”
“杀!”
钱凤身边的数百人纷纷拨出兵器,却是迎面一声暴喝:“大王在此,还不速速受降?”
明王?
杨彦之?
在平日,如果问起在场的荆襄众将最恨谁,那肯定是杨彦,是杨彦两败荆襄军,毁去了他们的未来,但是杨彦真出现在了眼前,看着那黑盔黑甲,头顶一抹红缨的俊秀面孔,又恨不起来了,还额外多带了种本能的畏惧。
这是弱者对强者的颤栗,不处于同一个层次上!
更何况是他们算计杨彦未成,被反过来算计,又怪得了谁?
钱凤更是神色复杂的盯着杨彦,一幕幕往事从心底流淌,最终汇聚为了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放下武器!”
乒乒乓乓声响起,众将自觉或不自觉的扔下了刀剑,目光空洞的站着。
杨彦领着千牛卫缓缓驰上前,一一巡视着荆襄诸将,当那目光扫来的时候,每个人都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竟不敢与之接触,纷纷低下了脑袋。
“嗯~~”
好一会儿,杨彦望向钱凤,问道:“当初在兰陵效野,孤曾问你愿否随我,今日再问一句,可愿降我?“
刹那间,钱凤的脸面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挣扎之色,从理智上讲,他应该降了明国,但是与杨彦为敌多年,突然就降了,他的心里总有一种难言的排斥。
而且他还隐隐有一种诸葛亮的心态。
诸葛亮为何不投曹操?
曹操手下名将如云,谋士如雨,郭嘉、荀彧、贾诩等名臣并不弱于他,投靠过去或会受重用,却很难被倚为支柱,而刘备手下缺人,投刘备与投曹操的地位不同,虽受刘备猜忌,但是刘备也离不了他。
钱凤也是如此,杨彦手下的人才越来越多,因着沈充的缘故,早在几年前,钱凤就拒绝了杨彦的招揽,现在再去,他很难找到适合自己的定位,更何况杨彦不需要谋士,任让跟在身边,几乎一谋未出,想想就让人心寒。
郭诵看着钱凤的模样,颇有种同病相怜之感,不由叹道:“钱先生,当今天下,大势渐明,王孰败亡只在早晚,你若是孤身一人,为之赴死倒也罢了,但你能放心得下长城的族人?
大王曾说过,后汉的覆亡标志着旧有秩序的瓦解,而如自三国的百多年乱世,是新秩序构建中不可避免的动荡,在这过程中,个人,乃至家族渺小如尘埃,稍有不慎,便是家破人亡之局,钱先生可回想下,自晋室定鼎以来,有多少门户毁于战乱?
你钱氏能安居于长城,全系于你一身,你若去了,族人何安?今郭某言尽于此,还望钱先生好自为之。“
杨彦赞许的看了眼郭诵,便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历史车轮滚滚辗过,岂是人力能抗?五年前你不愿降我,孤不怪你,但今日,若你还一味愚忠,那孤只能说看错人了。“
钱凤蓦然一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就是三国演义的开篇语么?自己竭力相抗,与挡车的螳臂何其相似?
‘罢了罢了,自己也对得起丞相了!’
钱凤重重叹了口气,拱手道:“承蒙大王不弃,凤乞降!”
这本是异常羞愧的一句话,但在出口之后,钱凤就如放下了包袱,心头一松,浑身透出一种舒泰感。
“好!”
杨彦点了点头,目向移向魏乂,问道:“你可愿降孤?”
“罪将魏乂,拜见大王!”
魏乂猛一咬牙,拱手施礼。
杨彦继续看去。
“我等参见大王!”
连钱凤和魏乂都降了,众将也只能齐齐施礼。
……
杨彦并未急于进军巴东,在收揽了众多降兵降将之后,就地安营,整编军卒,而夷道存有荆襄军的粮草物资,杨彦又命郭诵领两千骑会同魏乂率三千降卒奔往夷道,取来粮草。
经过紧急统计,共获得降卒近四万五千,其中有超过八千属于原成军,在被荆襄军俘获之后,一日之间又落到了明军手上,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之离奇。
由于当场缴获了部分粮草物资,全军渴盼已久的热饭终于来了,当天晚上,全军享用着热腾腾的米饭,虽然没什么菜,但也吃的香喷喷。
钱凤暂时被任为了参军,与荆襄降将一样,反对炒米糊大感兴趣,一边喝着,一边问道:“请问大王,北方诸胡南下是否确有其事?”
张健哈哈笑着接了过来:“此乃大王所使疑兵之计,否则又何以挑动你军与成军内哄……”
张健洋洋得意的诉说了来龙去脉,包括对王敦和李雄形势的分析,归纳了不得不战的理由,听的一众荆襄军将士叹息不己,这怎么说呢,只能说杨彦切实把握到了双方的命脉,自己极尽小心,仍是被糊了过去。
不过钱凤倒是面色微变。
杨彦问道:“可是担心诸胡真会联手?”
钱凤拱手道:“看来大王也想到了此点,若是平时说刘曜会与石勒握手言和,那凤只以为是个笑话,但今时之明国已不同于往昔,一旦大王取下巴蜀,北上秦雍,再由武关出兵配合攻打关中,刘曜覆亡指日可待,匈奴若去,羯人安得独善其身?
倘若羯人再灭,鲜卑又何去何从?
故凤以为,大王所布谣言,极有可能成真!”
周围一片安静,纷纷望向了钱凤,倘若真是如此,这无疑将是明国自建立以来的最大一场危机。
“呵~~”
杨彦呵的一笑:“如此说来,倒是孤提醒了石勒刘曜之辈,士仪既然想到,可有对策?”
钱凤精神一振,降就是降,他还不至于反复,自然希望受重用,他引出这个话题,也是经过一个白天的思考,越想越有可能,才向杨彦提出。
于是再度拱了拱手:“诸胡矛盾重重,既便联手,也非短期所能为之,需要整合内部矛盾,需要停战休兵,需要调解仇怨,还要互建信任,今冬理该不可能南下,最快也要明冬尚可……”
正说着,钱凤现出了懊恼之色。
是啊,自己当初怎么没想到呢,诸胡南下哪有那么容易?如能静下心来细细分析,又怎可能教明王得了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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