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间,黄河长度有近三千里,但两地往来基本上都依赖蒲坂津(今山西永利),这一段河面,正是黄河拐弯处,自北向南的黄河,流经此处突然拐了个大弯,自西向东奔涌而去,尤为壮观,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黄河东岸,有蒲坂关,关城高约三丈,方圆五里,为土石混合结构,上方旌旗林立,挤满了羯赵军卒,于关城后方约三里,是蒲坂城。
《帝王世纪》有云:尧旧都在蒲,舜都蒲坂,说明早在数千年前,蒲坂便是华夏文明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禹贡》中的九条贡税线路皆通向蒲坂,蒲坂商属缶邦,春秋属晋,战国属魏,秦分天下为三十六郡,蒲坂为河东郡治,始皇帝东巡郡县,至帝舜之都,曾亲登蒲坂以显神威。
而黄河西岸是临晋关,与蒲坂关隔着六里黄河相对而峙,高度与面积相差不大,临晋关后方五里,是临晋县城(今陕西朝邑镇),为雍州冯翊郡治,刘赵守卒紧张的望向对面。
虽然两赵已达成了盟约,但十来年的敌对岂是一纸文书所能化解?
“主上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哎,主上也是没办法啊,对明军屡战屡败,若不与羯奴结盟,恐怕国都要亡了,但愿长生天保偌,羯人过河莫要攻我临晋。”
“诶?对面有兵力调动,难道是石虎出来了?”
到底石虎的名气在那儿,很多人从关城上够着脖子往对面看,可黄河宽达六里,视力再好也看不清,只能是一群群的小黑点。
慕容皝、宇文乞得龟与拓跋仡那相继来到河边,后者还好些,前两人都有隔世之感,郯城之战,历历在目,兜了一圈,又回了原点,对手还是杨彦。
尤其是慕容皝,曾先附石虎,再与杨彦合谋反水,坑得石虎只身脱逃,他相信此仇此恨,石虎不会忘记,因此在赵国遣使劝说之时,他竭力反对,但慕容廆再三斟酌,答应了与石赵结盟。
一方面是明国实在太强势了,如果刘曜被灭,下一个必是石勒,石勒再灭,慕容部还能独善其身么?他认为羯人会顾全大局,暂时放下仇恨。
另一方面,是石勒划的蛋糕太大,此战过后,勒占关中,割并州给拓跋氏,拓跋氏退出代北,幽燕尽归慕容。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慕容部在连续数年与羯人的作战中,快撑不住了,毕竟拓跋氏的背后是茫茫草原,打不过可以跑,而慕容部的背后是宿敌高句丽,高句丽趁着羯赵来攻,没少落井下石,慕容部形同于两面作战,虽然高句丽实力不强,但时不进从背后捅一下,也够慕容部受的。
“中山王来了。”
宇文乞得归突然低呼一声。
石虎已年过三旬,由于长期与鲜卑人作战,更见精壮剽悍,一双锐目炯炯有神,似是完全放下了对慕容部与拓跋部的仇恨,哈哈大笑道:“让三位贤弟久等了,愚兄来晚一步。”
“我等也是刚来不久,中山王客气了。”
三人打着哈哈,拱手回礼。
石虎如沐春风,笑着摆了摆手,几步来到黄河岸边。
与前两日滔滔黄水中裹挟着大量浮冰不同,一夜的西北大风,使得河床两岸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冰凌,嶙峋突耸,千奇百怪,最高处足足堆出了两到三尺的厚度,河面则结上了一层厚厚的波纹状横向冰盖,大体呈乳白色。
石虎向左右看了看,搬起一块两百斤左右的巨石,高举过头,嗨的一声暴喝,便奋力向河面掷去。
“咚!”
约十丈远的冰面传来一声巨响,冰屑四散飞溅,并有喀啦啦的脆响传来,以巨石为中心,冰面现出了放射状裂痕,但是冰面没开裂!
“好!”
“大王神力!”
“此战必破明军!”
周围传来了如雷般的叫好声。
石虎也颇为满意自己露的这一手,随意啪啪的拍了几下手掌,便向慕容皝三人笑着问道:“今日便渡蒲坂南下,如何?”
“由中山王做主便是。”
三人同时施礼。
石虎哈哈一笑,招了招手。
有军卒驱赶民夫上前,拿那凿子、斧子、锤子,叮叮当当一阵忙活,把河岸边参差不齐的冰块敲掉,方便车辆下河,不片刻,一大片被清理出来,河面光滑平整。
石虎再一招手。
各军收拾起营寨,依次渡河。
临晋的刘赵军更见紧张,但碍于盟约,并未张弓搭箭,只是城头站满了人,石虎则如变了个人一样,面色和蔼,向城头笑了笑。
……
五十万人马渡河,夹杂着数万车驾与大批物资,从早到晚,才勉强渡完,次日清晨,全军分为数股,彼此之间相隔着二十来里,浩浩荡荡向长安开进。
羯人渡过黄河的消息也如旋风般传遍了冯翊与京兆两郡,民众恐惧交加,拖家带口奔逃,道路上,人马不绝,车流不断,又因天气严寒,时不时就有贫民冰毙于途。
潼关!
“开门,开门啊!”
“快开门,让我们出关!”
关城下,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车队和民众,焦急的向城头吼叫。
“奉主上严令,任何人不得出关!”
一员将领屹立城头,厉声呼喝。
“将军,羯人就在后面啊,不出关难道等死?”
“求将军开恩啊,放我等离去,活命之恩,必有厚报!”
城头下炸了锅,男女老少,纷纷跪下哀求。
一名将领心生不忍,转头劝道:“将军,石虎凶暴,民众为避祸弃家出逃,不如……开关放他们出去罢?”
“哼!”
守将冷哼一声:“出了关就是明国,难道把百姓放归明国资敌?若让主上得知,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来人,擂鼓三通,若不退去,放箭!”
“速速离去,三通鼓后,未走者,格杀勿论!”
有大嗓门的军卒向城下大吼,随即,咚咚咚的鼓声檑了起来。
“将军,开恩哪!”
底下的民众大哭,有人被吓的退后,还有人心怀侥幸,依然跪着不起。
很快,三通鼓檑完,城头一排弓箭手出现。
“放!”
霎时间,箭如雨下!
“啊,啊!”
“阿母,阿母,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刘永明,你滥杀无辜,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啊!”
城下惨叫大作,民众四散奔逃,那绝望的眼神透着怨恨!
一轮轮的箭矢洒下,夺走了一条条的生命,老人,孩子,妇人,丁壮,甚至还有面皮白净的郎主郎君。
他们过着优越的生活,家里动辄几百到数千顷的良田,不愁吃,不愁穿,身边美妾如雨,俏婢如云,可今日,在潼关城下做了枉死鬼。
那一具具尸体,或仰,或卧,还有蜷成一团,那漆黑的眼珠已没了瞳仁,却透着对生的渴望,鲜血流淌,渐渐地冻成了一块块暗红的冰块。
“嘎!嘎!”
几只秃鹫飞过,从天空传来凄厉的叫声。
“将军……”
有将领被惊着,浑身一个哆嗦,转头望向了守将。
守将眼里一抹凶戾闪过,挥挥手道:“来人,都拖一边去,挖个坑埋了!”
“咯吱吱~~”
潼关那厚重的城门这才打开,队队军卒涌出。
……
关中民众,除了往潼关奔逃,还有人逃向长安,也有人逃向关西,如今的关中,真正成了一座囚笼,昔日引以为傲的关口,今日成了囚门,外面是生机,里面是死亡。
“大王,前面有一群民众!”
羯人和鲜卑联军离开临晋,已经有两日了,这时,前方出现了一队足有数万的平民,拖家带口,拖马带车,自东向西移动。
十八骑之一,支屈六眼里闪烁着绿光,兴奋的向石虎拱手。
石虎有了刹那的迟疑,石勒治国,倒也不是一昧的滥杀,有时还是讲究民心的,临行之前,告诫石虎少做杀戮,多收拢关中民心,可是麾下诸将管不了那么多啊。
他转头望去,众将的眼里,满含着对鲜血的渴望,他自己也是个杀胚,他觉得心跳都加快了,于是猛一挥手:“上!”
“杀!”
众将各率部曲,冲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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