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眼中杀机缭绕,冷冷盯着程遐,令他只能强忍剧痛,磕头不敢停。
群臣面面相觑,纷纷看向了裴宪。
裴宪虽与程遐不和,但此时,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石勒本就性情猜忌,石弘书信,又戳中了石勒的心病,万一城中晋人真的发动兵变,开打城门,迎明军入城呢?
因此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程收遐,以免石勒杀红了眼,把满城晋人诛尽。
落杨彦手下,至少不会死,为刘赵效力的晋人,都还不错,给襄国的晋人吃了颗定心丸,尤其是裴宪,他是裴妃的从兄啊,他特意派人去江东打听裴妃的事情,居然有传言,裴妃为杨彦诞下了长子,这就由不得他不动起心思了。
河东裴氏,堪比琅琊王氏,既然是长子,就有希望争夺太子之位,想他以国舅的身份临朝,怎么说也要入尚书台啊,如今这时被石勒清洗,那才叫冤。
于是劝道:“请大王息怒,右长史素来忠心耿耿,此信必是明王逼迫世子书写,并非世子本心,现大敌就在城下,请大王莫要中了离间计啊!”
“右长史忠心耿耿,请大王开恩。”
“请大王手下留情!”
群臣也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纷纷跪下,向石勒求情。
石勒眼里的杀机愈发浓郁,裴宪这话,落在他耳里,带有一种威胁的意味,又拿离间计说事,这是在变相的讽刺自己蠢笨不堪么?
你能看出这是离间计,老子就看不出?是你比老子聪明还是怎么着?
右将军石堪一指程遐,怒道:“有书信在此,还作狡辩?哼,明知以重兵入并州乃行险之举,此獠还一力怂恿大王发兵,安的什么心?必是明国奸细,末将请大王夷程遐九族,为冤死的将士们讨还公道!”
出了书信这事,石勒对晋人满怀警惕,毕竟羯人权贵长期欺压晋人,即便是徐光、程遐等重臣,也许一个羯人小兵就敢欺上门来,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恨?现明军兵临城下,谁都能看出大势不妙,晋人既能为己效力,又怎能保证不会转投?
石勒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当初晋人来投时,对他说所的良禽择木而栖,那时他哈哈大笑,满是得色,如今处境汲汲可危,良禽们又该择木了。
石勒的脸面忽阴忽晴,他很想诛了程遐九族,以泄心头愤恨,但百官都在求情,不得有所顾虑,正迟疑间,位列十八骑的张噎仆也道:“大王,程遐断不可留!”
“大王饶命,臣冤枉啊!”
程遐连声呼求,头磕的更猛,鲜血四溅。
石勒看都不看一眼,问道:“为何?”
张噎仆猛一抱拳:“此獠害我十余万精锐性命,凡我赵人,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更何况……大王请恕末将直言,上党三关失守的消息一旦传开,必军心浮动,只怕南面守军会不战自溃,濮阳明军将轻易北上,与明王完成合围,届时外无援军,内无粮草,襄国又能支持多久?
我大赵的唯一生机,便是趁明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尽全力与之交战,若斩杀明王,可绝处逢生,至不济也要击溃明军。
想那茫茫漠北,浩瀚无边,明国再是强大,也鞭长莫及,再说那慕容廆是个明白人,虽未必与大王同心同德,但末将料他应不至于落井下石,咱们只要喘过一口气,他日总能卷土重来。
想当初,我等一无所有,在大王的带领下打出了一片江山,今次不过略有挫折,这没什么,河北让与他便是,故此战事关重大,必须诛此獠九族,为冤死的将士们报仇,激励全军上下一心,请大王莫再犹豫!”
说着,张噎仆行军礼,半跪于地,满脸的坚毅之色。
石堪也领着军卒接连半跪,齐声道:“请大王下令!”
眼下的形势泾渭分明,以程遐、徐光、裴宪为首的文官,与以石堪、张噎仆为首的军方,正式决裂。
军方的意图很简单,明军即将大兵压境,除了循逃漠北,再无第二条路可走,既然中原的基业都不要了,那还要文官干嘛?
到底是站文官还是站军方,根本就不用考虑,也没得选。
石勒冷眼一扫跪了满地的文官,厉喝道:“程遐暗通明人,诱我大赵十万键儿枉死并州,罪不容赦,今夷灭九族,程妃念其侍孤有功,允自缢,全城严加盘查,凡与明军互通往来者,严惩不饶,于盘查期间,任何人非召不得私离府宅,否则视同通敌!”
“大王,冤枉啊!”
“我等忠心耿耿,哪曾勾结明人啊!”
刹那间,城头哭喊震天,文官们脸色煞白,浑身阵阵颤抖,事态很明显,石勒破罐子破摔,暂时不下毒手,是还没走到最后一步,明军破城之日,便是自己人头落地之时。
要说心里没点悔恨是不可能的,但襄国有宫中禁卫三万,守城中军三万,加羯人权贵的私军,合计有卒近十万,而晋人文官满打满算,只能凑起数千奴仆家丁,实力上的悬殊,连反抗都做不到,只能把悔恨的泪水往肚子里咽。
程遐更是瘫软如泥,当场昏死。
“哈哈哈哈~~”
羯人军卒们咧开大嘴尽情欢笑,每个人的眼里都射出了贪婪的绿光,在他们看来,石勒就是在暗示抄家,给大伙儿发福利。
在羯赵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石勒要扮出一幅礼贤下士的仁君模样,尽量约束羯人,此时已打算北逃,哪还能放过这些肥羊?
急不可耐的军卒一涌而上,把程遐拖下城头,其余官员,也在厉声喝斥中,被驱赶着回城。
石勒锐目一扫,向左右问道:“怎不见傅畅?”
石堪不确定道:“也许此人自知身份敏感,不敢上城头,要不要末将着人把傅畅提来?”
“嗯~~”
石勒冷冷一哼:“带过来,此人乃傅冲生父,杨彦之既重用傅冲,关键时候或有奇用。”
“诺!”
石堪安排了人手,匆匆而去。
石勒又道:“你速去准备,领两万五千禁军集结,张噎仆,孤再交给你两万五千中军,配合石堪,一个时辰之后,出城与明军决一死战!”
“诺!”
石堪与张噎仆重重拱手,各自离去,石勒则留在城头,事关生死,他没法走开。
日头越升越高,明军也陆续用完早膳,全军保持着高度警戒,没人敢掉以轻心,毕竟石勒不是没牙的老虎,仍有殊死一搏的能力。
隐隐约约,城中有哭喊声飘了出来。
荀灌忍不住道:“杨彦之,你听到了吧,都是些饶命啊冤枉之类的,看来石勒对城里的晋人动手了,你兵临城下,他非但不收拢人心,反而大肆杀戮,为何会如此?”
任回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接过来道:“若任某所料不差,石勒大概是准备北逃了,故于临走之前,或大开杀戒,既能掠得晋人权贵的财货妻女,也可免除后患。”
杨彦心里暗道了声杀的好,但任回也是大族出身,于是叹道:”程遐、徐光之流死也死了,可大多数晋人皆是被迫效命于靳,今引颈就戮,何其无辜?惜孤手头只有数万精骑,否则必挥军攻城,不给羯贼从容屠戮之机。”
在说话的同时,杨彦负手望向远方的城头,满脸的悲凄与不忍。
荀灌顿觉胸腹间阵阵翻腾,杨彦是什么人她又不是不清楚,你要是顾及城里晋人的性命,就别诱骗石弘写劝降信,再送给石勒啊,这不是逼着石勒杀人么?
当然了,她还不至于去拆杨彦的台,只是向柳兰子撇了撇嘴。
柳兰子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任回则又深施一礼:“大王圣明,襄国百姓若知大王心意,当可含笑而去。
”哎~~“
杨彦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荀灌连忙调转过脑袋,再也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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