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出现十来名妇人和老人,上前打过招呼之后,协助着仆役套走马匹,牵往马场,另有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客气的把众人迎入了客栈。
荀崧并不吱声,一切接应由长子荀蕤出面,既存有历练的意思,他也可隐在一旁,观察客栈这新鲜玩意儿。
自汉末一百多年来的战乱,对华夏大地最大的伤害,不仅仅是遍地白骨,上千万人流离失所,还在于摧毁了秩序。
武力成了标榜实力的唯一手段,普通人出门,十之拐玖不是被杀就是被掳,豪强士庶出门,护卫重重,如军队穿行,即便是司马家得了江山,情况依然没有好转,所谓的太康盛世,荀崧是清楚的,只存在于洛阳、长安、成都、建康、山阴(浙江绍兴)等大城市里,荒郊野外依然和三国乱世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如今,在建康和尉氏(今南京六合)之间的荒郊野外,居然有一所诺大的客栈,再观其人员,以老弱妇孺为主,几乎没有什么强壮有力的成年男性,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明国的辖境内,秩序已经得到了恢复。
现代人享受和平习以为常,三五好友就敢开着车出门旅游,甚至还有人骑自行车去藏区朝圣,但在古代,哪怕是清明盛世都消灭不了山匪路霸,不去大城市,专往荒山野岭里钻,那是嫌死的不够快啊。
荀崧便是觉得不可思议,拉住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问道:“这位郎君,客栈开在这里,可有盗匪前来?”
“哈哈~~”
那人哈哈一笑:“公说笑了,我大明清平盛世,老百姓有吃有喝,谁吃饱了没事干出来做盗匪?即便偶有从江东流窜而来,没几日就被巡曳的军卒剿灭,不瞒公,我这客栈开在此处已有三年,从无盗匪上门。”
实际上情况并没有这般美好,公路刚修通的时候,也曾有些村民划地收钱,或者豪强扮作劫匪抢掠过往客商,近两百年的乱世,纲纪无存,大家都习惯了吃快钱,对此,杨彦毫不留情,出重手剿杀。
因为村民往往是全村出动,所以只要查到出处,就把全村的成年男性斩尽杀绝,女性及其他人等充作劳役,豪强大户更是直接攻灭,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毕竟乱世只能用重典,尤其是涉及商品流通环节,更是对劫道剪径行为零容忍,要想在最快的时间内恢复秩序,除杀别无他法。
就象美国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搞严打,那真是杀的人头滚滚,很多在现代看来,连一年刑期都算不上的轻罪,也全部吃了花生米,那段时间,全美大地,三天两头公审大会,宣判完毕之后,直接绑赴刑场枪毙。
虽然有很多冤死鬼,但不得不说,严打过后,社会风纪为之一清,牛鬼蛇神晏旗息鼓,为后来的改开提供了安定的社会环境。
因此对于个人来说,严打是极其残酷的,但对于国家,民族,又是必须的手段,杨彦效法严打,从严治罪,其中固然有草莽人士,也不乏因一时糊涂动了贪念的平民百姓,并且杀过还以人头传示州郡下面的县乡,做好震慑和宣传工作,明确告示,捞偏门的代价是死,并累及妻儿亲族,只有老老实实种地挣钱才是正途。
一两年下来,明国境内基本上肃清了路霸盗匪,除了官方的收费站,没有任何人敢于拦路收钱,不过弄些土特产,沿途叫卖是允许的。
荀崧并不清楚内情,只以为是杨彦轻徭薄赋的施政方针起了作用,实际上哪个时代都有好吃懒做,捞偏门走捷径的人存在,对于这类人,只能毫不手软。
这时,荀崧便感叹道:“由大乱到大治,非寻常人为之,也亏得彦之了。”
“哈哈~~”
荀邃哈哈一笑:“老夫多年前就看出此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果然,老夫没有看错人啊。”
荀灌现出了鄙夷之色,要说最早看出杨彦潜力的,还是鲍姑,第一时间把女儿嫁了过去,又给杨彦出兵出钱粮,而自家虽然也对杨彦的帮助很大,但相当程度上是在报答杨彦对荀崧的救命之恩,这荀邃除了动动嘴皮子,又给过什么帮助?
不仅止于荀灌,荀邃的家人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纷纷背转过脸。
荀邃嘿嘿干笑两声,却是留意到,刚刚那名中年人,走路居然一歪一歪,不禁讶道:“你这腿……”
那人拍了拍腿,毫不介意的笑道:“石虎攻打郯城的时候,我这腿被羯奴刺了一枪,虽然命保住了,可走路就成了这样。”
“哦?”
荀崧讶道:“君还是明军出身?”
那人立刻现出了满脸的自豪之色,站的笔直的说道:“我本兖州人士,因天下大乱,投奔邹山郗公,后郗公……降了大王,我又入了当时的东海军,因作战勇猛,提升为什长,只可惜战场刀枪无眼,大腿受了创,再也不能为大王效力了,不过大王并未忘记我等,给我们安排了客栈的活计。”
荀崧和荀邃双双现出了饶有兴致之色。
那人回头唤道:“去把刘三,李五他们叫来!”
“噢!”
几个孩子撒腿向外跑,不片刻,领进了九名二十多到三十多的男子,有缺胳膊的,有少腿的,拄着拐才能站立,也有人瞎了只眼,戴着半边黑眼罩,总之,就没一个正常人。
最先那人道:“诸公,咱们这十人,均是于战阵受伤之后,被安排来此经营客栈,试想历朝历代,军卒负伤,为免成为负累,谁不是顺手一刀宰了,哪有人去管你的死活?
但大王不同,以仁德治天下,视我等如手足,就以我十人来说,分属不同将领,均于受创之后,军中安排人手尽力救治,保得一条性命,又安排我等带着家人转入交通掾,来此开设客栈,养家渡日。”
“是啊!”
又一人感慨道:“大王待我等恩等如山,实是无以为报啊!”
荀邃与荀崧纷纷动容了,平时他们得到的有关杨彦的信息,均是大而泛之,又何曾与最底层的军卒有过接触?
荀崧问道:“你等生活可还安好?”
那人拱手道:“回这位公,我等受伤退役之后,每人发了五千钱抚恤金,再由朝庭出钱出力,帮咱们建起了客栈,住宿费皆有定规,上房五百钱一宿,中房一百,下房二十,所得与交通掾对半分润,另膳食收费全由我等所得,这后面的菜田、鱼塘、猪羊鸡鸭均是这些年间逐渐置办起来,去年……去年……嘿嘿,请公见谅,我不识字,不过我那孩儿每月有二十日去前面的尉氏读书,家里的帐目由这些孩子轮流清算。”
说着,这人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壳,回头唤道:“仨儿,去年咱家赚了多少钱?”
一名十五六岁的孩童大声道:“回阿翁,去年扣除上交费用及各项损耗,客栈获净利三十五万四千钱,十家均分,每家得三万五千四百钱。”
“如此之多?”
荀邃大吃一惊。
“嗯!”
那孩童猛一点头:“这还不算多呢,前面收费站收费的,舒舒服服,坐着收钱,每年至少四五万。”
荀邃收回了震惊的目光,与荀崧对视一眼,捋须叹道:“当真是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啊,若非出门一趟,哪知一江之隔的江北竟富庶至此,明王实乃天下救世之主,老夫没看错人啊。”
荀崧也懒的和荀邃辩了,眼底现出了欣慰之色。
荀灌则是心头一阵难以抑制的自豪涌出,就仿佛杨彦取得的成就有她一份,她也与有荣焉。
这时,外面又有喧闹声传来,那汉子回头看了一眼,便笑道:“有商队来了,哈,是淮阴李家的,足足好几十辆车呢,仨儿,你几个招待客人,客气点,来,你们几个跟老子出门迎客去。”
一群老弱病残互相挽扶着向外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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