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一夜过去,到接近三更天的时候,有军士送来清水,两块胡饼和一碗麦粥,洗过吃过之后,杨彦出了门,正见荀灌一袭胡服,腰悬长剑,扎着青色头巾,骑一匹枣红大马屹立于校场中心,马上挎着弓箭和一柄马槊。
在那个时代,马槊绝对是世家豪门的身份标配,这和隋唐时期名将配马槊还不一样,不仅仅是造价昂贵,制法非常繁琐的缘故,还因为当时是门阀士族掌兵,寻常的士族官僚,佩华丽的剑足以彰显身份,只有领兵作战的门阀士族,才需要具有实战性的骑兵武器。
因此,槊与世家豪门出身的将领结合,成为身份的标志。
也就是说,在理论上,一名庶人出身的名将是没有资格使用马槊的。
“杨家郎君,女郎请你过来。”
一名带刀侍婢放声唤道。
“驾!”
杨彦翻身上马,策向荀灌身边,抱拳道:“见过女郎。”
“嗯~~”
荀灌略一点头,就望向了前方,杨彦清楚荀灌话不多的风格,也朝前看去。
那个时代没有站队列的概念,军卒们站的队形有些松散,但是看的出来,每个人都身体强壮,透着一股剽悍之气,按当时的标准来说,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三百人的军队,足以抵住上千人的进攻。
车辆整整一百辆,每辆车套两马,由军卒执马,带刀侍婢则是骑马,再加上自己、荀灌与一些将领,恰好是一人一匹马,遇上战斗时,这三百人可以在短时间内,化为一支骑兵部队。
放在北方的两个赵国,三百骑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在江东,三百骑就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运用得当的话,破去吴郡士族统领的数千步卒并非不可能。
同时,以士卒运送辎重的好处是省了民夫随行,确保了每一个人都是战斗精锐,也减少了粮食消耗,不过一般的军队很难效仿,毕竟车辆骡马本就价格不斐,不是荀氏这样的财大气粗,根本拿不出这个钱来。
而且还牵涉到军纪与忠心的问题,士卒又要上场搏杀,还要当民夫运货,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既要出命还要出力,不炸营才怪,这又反过来和训练和待遇相关,因此也只有如荀氏这样的精锐私军才有可能做到。
荀虎见着杨彦在观察军阵,不由问道:“杨家郎君可通兵法?”
杨彦道:“通不敢当,仅略有涉及。”
荀虎又道:“对我荀氏这支精兵,杨家郎君以为如何?”
荀灌以及附近的数人纷纷侧目望来。
杨彦知道这时不能信口开河,略一沉吟,才道:“兵有三势,一曰气势,二曰地势,三曰因势。
气势因将而来,用兵上神,战贵其速,简练士卒,申明号令,晓其目以麾帜,习其耳以鼓金,严赏罚以戒之,重刍豢以养之,浚沟壑以防之,指山川以导之,召才能以任之,述奇正以教之,虽敌人有雷电之疾,而我亦有所待也。
换句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地势这里不谈。
因势是指若因敌怠慢,劳役饥渴,风浪惊扰,将吏纵横,前营未舍,后军半济,不遇敌,无从揣测,所以仅就气势而言,当得上一个勇字。“
“哦?”
众人纷纷讶异的看着杨彦。
杨彦暗暗一笑,他的论述来自于《李卫公兵法》,李靖著,本来看过早忘了,但死过一次,又记了起来,李靖的兵法是非常实用的,或者可以看作是将领培训指导手册,开了时代的先河,后世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所著的兵法,都脱不了李靖兵法的影子。
不过荀灌的眉心却是微微一拧。
勇听起来是褒义,但是与勇匹配的常常是有勇无谋,匹夫之勇,又成了贬义,再结合杨彦说了那么多,最后给自己引以为傲的军队只得出个勇的结论,这怎么看都象是敷衍了事啊。
荀虎没注意到荀灌皱眉头,便是赞道:“不曾料杨家郎君竟于兵法有如此深刻之见解,尤其观点新颍,道理直白,显然是下了一番工夫啊。“
”哼!“
荀灌身边的一名带刀侍婢冷哼一声:”焉知不是纸上谈兵?“
旁人的神色均是有些怪异,荀灌也没斥责,只是心里暗哼一声,她也把杨彦当作了纸上谈兵,倒要看看这个连自己的精兵都瞧不上眼的家伙如何应答。
杨彦转身抱拳,正色道:“这位姊姊言有之理,杨某从未上过战场,未经实践检验,任何兵法只是夸夸其谈,若杨某所举有不足之处,请指出,杨某感激不尽!”
这样谦虚的态度,倒是让人无话可说,偏偏还含着根软钉子,那名带刀侍婢也没法辩驳,只是脸面一红,啐道:“谁是你姊姊?”
荀虎偷偷从下面伸出了大拇指,平时这些府卫没少受过带刀侍婢的鸟气,杨彦不软不硬的肛了下,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爽。
“狡猾!”
荀灌暗道了声,便打了个手势。
她发现杨彦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纯洁,反而油滑的很。
那名带刀侍婢放声喝道:“开拨!”
“诺!”
全场高呼!
荀灌领着杨彦等人,以及五十骑驰在前面,翻身下马,牵着马在前领路,中间夹着车辆,队尾缀着五十骑,同样是牵着马,依次前行,没一人个说话,除了马匹的低鸣与车辙声,竟然没有任何杂音。
牵马走的用意是保持节约马力的良好习惯,不赶路一般都是牵着马走,毕竟江东缺少马匹,不可能如北方两赵的骑兵标配双马,甚至鲜卑、柔然等部族奢侈起来,能配三马出行。
这也恰恰看出,荀家军的战斗意识很强,纪律也很严明,哪怕是见惯了现代军队的杨彦,都不禁点了点头,以这个时代的训练手段来说,确实没法做的更好了,荀灌用眼角余光瞥见杨彦,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得色。
三更天,天色还是黑的,车队出了荀府,从城中穿过,沿着江一路东行,经摄山(栖霞山),将在江乘(今南京仙林大学城)坐船过江,力争傍晚直达对岸的瓜步,然后扎营休息,第二天继续北行。
这个行军速度,在现代看来很慢,正常人步行的时速是每小时五公里,一个时辰就是十公里,光靠腿走,日行五六十公里不在话下。
但是在当时,预期傍晚抵达瓜步已经很快了。
毕竟那个时代大军远行,每走个一二十里,精兵走个三十里左右,就要停下来重整队形,这是非常耗时间的,要不然全军会走的惨不忍睹,如果强行要求如解放军那样靠两条腿日行几百里,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不等敌人来攻,自己已经溃散了。
渐渐地,地平线出现了一抹鱼腹白,绚烂的朝霞升起,建康城里也开始喧闹起来,有民众用过早餐,赶去盐市听书,人群越围越多,可是左等杨彦不来,右等不见杨彦。
“诶?杨家郎君呢?过时辰了吧?”
“再等等,少年郎嘛,谁没个卧床不起的时候。“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
”杨家郎君该不是今日不来吧?“
”怎么可能?杨郎可是说好的,不下雨就来说书!“
”诶?那是……袁小郎君与谢小郎君,是杨郎的好友,我们过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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