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上弦,街道静寂。
不时有几道瘦小的灰影紧贴地面疾速窜行着。
或钻入墙脚破洞中,或走壁侵入墙上窗棂,偶尔发出细微的吱吱叫声,进行着一夜的偷粮盗食大计。
泸州郡有长江大流穿行而过,又处蜀黔渝三地交界,属蜀地中不可多得的富庶大郡。
所谓鼠因粮绝潜踪去,犬为家贫放胆眠,郡中各家各户多是饱食无忧,故常有鼠为患。
覆盖面再广的阳光下终有阴沟暗影,而诸多肮脏腌臜之事正是隐匿其中。
在牛心村吃了碗面后,姜逸尘当天晚上便在泸州郡中落了脚。
三日来,他都是在客栈床榻上度过晨间的。
到了晚上,则借着夜色的掩护,依凭黑将军的脚力,去往十数里地外屡下杀手。
三个月前将他逼得走投无路跳下阴阳桥的一十三人,而今只余三人性命犹存。
讽刺的是,三日间死于姜逸尘手中之人不过五派十八人之数,可在江湖上却传有足足八帮三十人。
那些额外的黑锅,自然而然得由姜逸尘来背。
诸如紫夜轩等帮派掌门死于非命的,无一不树倒猢狲散,或另寻依附,或东拼西凑立新门,趁着杀手夜枭这股风波,蜀黔两地的武林格局悄然间发生了不小变化。
将一切看在眼中的姜逸尘也一时难辨此中变化好坏,但他的离开之日无疑越来越近了。
这些天他之所以将泸州郡作为定脚点昼伏夜出,除却灯下黑的安全性考量外,便是为蹲守解开一个疑惑。
一个三日之前在吃完肠旺面后产生的疑惑。
——各郡养济院何来的资金和人手以养活管束住数量群本该不小的乞丐群?
这个疑惑可细分为三。
大街上的乞丐到底去了何处?
以往声势浩大的丐帮,而今没落得声名不显的真正原因为何?
养济院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每日午后,姜逸尘便带着这三个疑问在泸州郡的养济院中探寻究竟。
中州历代王朝为标榜仁政统治,都曾出台过相应的救济政策和具体措施,对国中流浪乞讨之人安排照顾,各代措施五花八门,不尽相同,但的确给过时人极大帮助,让不少人捱过饥饿和寒冬。
到了朱家天下时,养济院制度已较成熟,凡民之孤独残病不能生者,许入院。
为保障养济政策施行,中州律中甚至规定:“凡鳏寡孤独及笃疾之人,贫穷无亲依靠,不能自存,所在官司应收养而不收养者,杖六十;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克减者,以监守自盗论。”
至于那些尚有自理之力的好吃懒做者,养济院管他们衣食住行,他们则需为养济院出工出力,确有改变陋习者,将允许出院谋业,屡教不改者,便长久为役。
纵有制度如此,仍没能从根本上彻底解决乞丐这问题。
中州大地上的乞丐从未大量锐减过,是以丐帮长久以来长盛难衰。
一场场战乱大祸后,乞丐更是只会多不会少。
可偏偏自二十年前的那场外夷祸乱后,在朝廷资金匮乏无法保证对养济院的供给时,街里巷间的乞丐却是越发少了。
百姓生活更为富裕了?
不可能!
那么乞丐怎会越来越少?!
现如今的丐帮实可谓名存实亡,对那些乞丐们的吸引力可大不如前。
千百帮派林立的九州四海能看个人资质和能力消化一部分,却难让乞丐规模大减。
有可能大量收容这些乞丐,或者会去管束他们的,唯有养济院耳。
而养济院的背后,不是朝廷本身,便是有能力动用朝廷资源的幕后人。
养济院中并没有很严密的防范。
至少青天白日下姜逸尘仍能在泸州郡这间养济院中来去自如而不为人知。
他蹲过书房,逐一翻找过养济院的《人员收录册》《役工登记册》《食物采购册》《用品采购册》等等信息记录书册。
观察过院中官职人员、收容人员的日常行事。
意图发现其中的蛛丝马迹,以发掘出背后真相。
但事与愿违,整整三日,可谓是一无所获。
今天是第四天,也是第四个夜。
他还能逗留两日。
再无收获,他便将离开。
几日来,他和道义盟暗部的联系没有断过。
东北面的局势据说已是剑拔弩张。
中州与瓦剌时隔二十年的再次交锋一触即发。
只是,这回的交锋,是一场真刀实枪的血战,还是阴谋家用来扰乱视听布的大戏,仍待时间验证。
北地的游兵散卒羽落部解决掉不少,死者却并非全是瓦剌人。
东南沿海商船大增被证实是红衣教的动作,可以确定那些商船没有捎带多少人过来,但大量外来商品显然对于中州沿海及内陆的贸易有着不小冲击。
至于其中有否另藏玄机则不得而知。
老伯那边缺人手了。
东南沿海之地,姜逸尘现在也具备足够的能力去闯一闯探一探了。
……
……
吱吱!
一只老鼠似是突然发觉紧随在后的人影,慌不择路下穿过宅院大门缝隙,消失在养济院门口。
事实上,这老鼠冤枉姜逸尘了。
正因为白日间都一无所获,所以每至夜深人静时,只要杀完人还来得及,姜逸尘都会赶过来盯着看看夜间的养济院会否显露真形。
只是从前几夜的观察来看,一切都是姜逸尘异想天开罢了。
看着消失于门缝中的小老鼠,姜逸尘一阵失神。
该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小老鼠可以穿门而过,他却不行。
可正当他要翻墙而入时,吱吱声再度响起!
姜逸尘心中一紧。
这声音似乎正是刚刚自他面前钻入院门的小老鼠。
果不其然,一瞬之后,那小灰影又从同一处缝隙钻了出来。
见得先前那尾随之人竟还站在门口,小老鼠尾巴竖起,汗毛倒立,瑟瑟发抖。
不出一息,小老鼠便直挺挺栽倒在地,不知是有意装死,还是自己把自己吓晕了。
养济院的大门始终未曾动弹过。
门外打算进去的人没进去。
门里想要偷溜出来的人却溜了出来。
偷溜出来的人一定不会走正门。
姜逸尘稍作一番探寻,才发现偷溜之人的踪迹,追了过去。
不多时,姜逸尘便来到了其人十丈之内。
他没有再近前,动用了些真气开启眼窍确认情况。
那是个瘦削的中年乞丐,姜逸尘记得此人是昨日午后自己来到养济院接受救济的。
他还仔细观察过这乞丐,并未发现有何猫腻。
这才过了仅仅一日,便受不了养济院的粗茶淡饭,趁夜跑出来给自己开荤了?
姜逸尘嗅了嗅那逸散空中的烤鸡香,肚子不争气地打着鸣,脚下却争气地又凑近了几分。
当他看着瘦乞丐大快朵颐时,不禁吞了吞口水。
当他见着乞丐竟还从怀中掏出颗鸡蛋砸开时,脑中灵光一闪,已能断定此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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