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朱家布衣翻身,夺下中州龙椅。”
“二十四名从龙之臣封侯拜将,于十数年间成长为二十大姓王公贵族。”
“宫闱内外,利益纠葛不断,明争暗斗不休,有旧族没落,有新贵崛起。”
“现如今的幽京城中,天家身侧还余九姓大族。”
“洪、吕、俞、常、胡、尹、吴、唐、汤。”
“这九大家在中州的份量,说重不重,若要对任一家削职夺权、抄家灭门,不过龙颜一怒;说轻也不轻,狡兔早有三窟,一朝内难赶尽杀绝,更难防他日死灰复燃反咬一口。”
“且九家深谙物伤其类之理,在应对无法完全把控的局面时,彼此之间不论有多少嫌隙仇怨,都能暂搁一边联手渡难。”
“九大家于中州千家万户而言可说微不足道,但要同时推倒九大家,动的虽不是中州的土地,却是中州的政治经济命脉,没个三年五载恐难恢复元气。”
“所以,便是在京中各遮去半边天的两只手,对于九大家也只能分别投其所好小意拉拢着,目的也都很简洁明了,争取获得多数家族支持,以说服少数家族站边。”
“然而,这些年来,不管几方在暗地里如何勾肩搭背,偷奸耍滑,可至少在明面上,九大家对于皇权的忠心半分不减。”
“这正是听雨阁两位阁主敢于入京争取支持的底气所在。”
“最大的疑问便也是在这。”
“洪家一手把着官家漕运,这些年来不论红衣教在江河上的话语声再如何大,在洪家面前总要低头哈腰赔笑脸,且不说红衣教如此作为是假意谦让,还是私下里与洪家达成什么协议,总之,洪家如今的日子,一如既往,春风得意。”
“俞、胡、吴三家,官场上稳如老狗,来事能避则避,不能避则拖;官场外则不断开疆拓土,扩大家业,夯实根基,随时做着两手以上的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常、汤两家,在幽京里看似最为低调,然,此二者军家气息最为浓厚,只因不喜朝堂上的波云诡谲,遂将家族重心都放在幽京之外,大半族业分散于各地,加之各掌十万以上的戍边军兵,唯此二家在京里处事进退自如,最为轻松。”
“尹、唐两家都是靠着姻亲崛起,看似最有存在感,实则基本仰赖皇亲国戚这层外壳罩着,最为外强中干。后者早已懂得收敛那层表面富贵,潜心经营拓展家业,前者这些年才幡然醒悟,有样学样,磕磕绊绊。论九大家的根基,此二家自是最为单薄。”
“而吕家,最能拿出手的,不过是吕家家主那官居正二品的礼部尚书一职。除此之外,论风光,不及洪家;论不显山不露水,不比常、汤二家;论权势,哪家都比不过……”
“提及幽京吕家,大家都只会有个固有印象:吕家是九大家中的和事佬,专职唱红脸,和稀泥,墙要倒时吕家人定会嬉皮笑脸地来扶着,说声和气生财。”
“也正是仗着那厚比城墙的脸皮,吕家才能和八大家都搞好关系,在每行每业中都掺上一脚,但不管在哪方面,吕家的投入都极其有限,参与度也极低,故而也不存在什么话语权,看似什么都有,实则什么都没有。”
“倘若你处在听雨阁的位置,入京后要从这九大家中挑一家来做靠山,你会选哪家?”
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个问题都不难回答,因为可选择项看来实在不多,孤心魂在问出这个问题前便曾问过自己,他的选择中从不会有吕家。
果然,萝卜没有过多犹豫,也不需过多犹豫,即作出回答:“俞家。”
萝卜只做选择,没做解释,但孤心魂却对这答案没有丝毫意外,因为他选的也是俞家。
其实萝卜心底里更倾向于常、汤二家,毕竟军人看来更为忠厚,戍边军兵或许会起义造反,但不至于屈膝卖国,只是常、汤二家的能量并没放在幽京,远水难解近渴,且依梦、洛二人的石府旧人身份,找军家当靠山,无疑会加重各方忌惮,更不利于其后行事。
洪家则是渠道和手段较为单一,论综合实力最靠谱的当是俞、胡、吴三家。
至于吕、尹、唐三家则完全不在考虑之列。
而俞、胡、吴三家中,俞乐既是俞家人,也是藏锋阁重要成员,俞家和藏锋阁明面上互不相关,可实际上早已撇不清干系,相比于其他江湖帮派,藏锋阁相对可控,与俞家攀上关系,借藏锋阁的力,似乎更为顺理成章。
所以,俞家是九大家中最好的选择。
再不济也是胡、吴两家。
可偏偏为何是吕家?
吕家何德何能让那位怀扇公子青睐有加?
这是萝卜和孤心魂在做出自己选择后,最大的不解。
“因为……吕家有钱?”
萝卜没有喝酒,却抿嘴咂摸许久,终是得出了这个连自己都没法说服的结论。
因为这个结论的唯一根据,便是吕家二世祖人尽皆知的花钱如流水。
孤心魂问道:“那你觉得吕家的钱从何处来?”
萝卜越发没了底气,低声道:“礼部?”
孤心魂道:“礼仪、祭祀、宴餐、外事还有科举,这些环节中确实有不少油水可捞,可比起户部、工部又何如?”
萝卜无奈摇头:“自然是比不过的。”
孤心魂叹道:“礼部不是什么清水衙门,吕家各边都要讨好,只有同流合污之理,绝无法两袖清风,但要论敛财能力,吕家的礼部恐怕连俞家的吏部都比不上,遑论胡家的户部,吴家的工部。”
推论已陷入死胡同,这和昨日帮派会议遇到的窘境一般无二。
孤心魂没有让萝卜在思维死胡同里继续纠结徘徊,接着道:“昨天,我们的第二个结论,便是推翻了第一个结论:听雨阁选择吕家,和钱无关。”
“推论几乎无疾而终。”
“好在,还有一些线索,让我们跳出了误区。”
“帮里查到了他们换乘后弃置的马车。”
“马车车轮磨损得不轻,慢行还好,但疾行势必出问题。”
“马车很大很结实,车厢里的构设也很精致,座位下有暗箱分装着平日生活所需物事,还有几个空格有食物残留痕迹,厢顶处还可拉下布帘做遮挡。”
“可以说,只要马跑不死拉得动,车轮久磨不坏,他们可以一路在马车里吃喝拉撒睡,根本不需移步下车。”
“结实之处则在于六面厢板都是木皮镶铁的,那厚度,便是把守城弩搬来,也只能轰倒马车,而扎不穿。”
“这样的马车他们必定沿途备了好几辆,同样的好马也得有不下二十匹。”
“这些准备,也只能是他们在幽京期间,请吕家帮忙布置的。”
“随而,我们就有了第三个结论,听雨阁选择吕家,不仅仅因为吕家有钱。”
“即便是像洪、俞、胡、吴四家一样有钱,恐怕多给个三两月功夫,也不一定能折腾出这些配备。”
“马还好说,多花些银两,多动用些关系,总能找路子从北面牵回来。”
“而那些马车,单从工艺上而言,幽京附近倒是不难找出那般能工巧匠来,只是一个来月时间,只够他们勉勉强强赶造出三四辆同款马车,如此,必然来不及沿途布置,也绝难做到不声不响,不为人知。”
“唯一解释,便是吕家早便有了这些车马,现如今不过是恰逢其时拿出来用罢了。”
“这些情况我们多费些时间去打听,总能得到印证。”
“至于打造这样的马车究竟是谁的点子,倒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听雨阁与幽京吕家早已相熟,且早在梦、洛二人计划北上之际,便已在私下谋划相关之事,进京后的所作所为,只是掩人耳目的逢场作戏。”
“第二种可能,便是这些新奇物事与听雨阁关系不大,纯粹是吕家大少玩弄出来的新作,拿来帮听雨阁,则是吕家对听雨阁的合作与投资。”
“基于所掌握的有限信息,这是我们所能推论出的第四个结论。”
“我们最不希望第一种可能为真,令人安慰的是第二种可能的概率要高些。”
一连串分析听下来,萝卜恍然大悟之余,不由寒从心间起,京中之局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讷讷问道:“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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