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刺出,绝不空回。
这是云小白的信条,没有绝对的把握,他绝不出手。
绝对的把握意味着八九成以上的成功率,余下那一二成失手的几率,在今日之前鲜有发生,以致于江湖人都忘了那一丝失败的可能,而将之誉为“一剑必杀”。
可现下这一剑,云小白仅有七成的把握,他本不愿出剑,但萧银才说足矣,他便遵照着原计划执行。
这一剑,他必然倾尽毕生所学,目的自然是一剑夺取易忠仁的性命,至于结果,已不容他多想。
一剑必杀?
单是今天,他出剑两次,失败了两次,一剑必杀实在是个笑话。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江湖高手,刀光剑影间,依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凭空多出来一人,任何人都不会错过。
剑圣一剑,如佛光高悬,普照大地,神圣威严,而不可抗拒。
剑仙一剑,如谪仙入尘,令人赏心悦目之余,徒留惊叹,全然忘却其敛去的杀机。
剑魔一剑,如阎王索命,昭彰杀意铺天盖地而来,令人恐惧,令人窒息。
剑鬼一剑,如马良再世,挥剑似提笔,画成之际,人亡之时。
见过剑圣出剑的人不多,可见过剑仙、剑魔、剑鬼出剑的人倒是不少。
云小白的剑法传言集百家之所长,他这一剑在多数人瞧来果然所言非虚,竟可与誉满天下的四大剑客相媲美,实令人自惭形秽。
鹰击长空!
托身白刃里,白刃化苍鹰。
云小白人剑合一,如一只雪白的苍鹰,展翅翔天。
苍鹰本属于天,代表着夜色苍穹,前来制裁大地上的凡物。
云小白的剑,便是象征着自然,自然之力谁人可阻?
人以火烛取暖,以衣物御寒。
人力或是渺小,或不能直抗自然之力,但人总能寻借外力行逆天之事。
要对抗云小白的剑,自然需借助外力。
易忠仁的外力,或说道义盟的外力,便是羽落部。
羽落部六人本是为保易忠仁周全而来,易忠仁有险,他们责无旁贷。
所谓关心则乱,适才被羽落部打压得憋屈的锦衣卫,怎能错过敌方自乱阵脚的反扑机会,当即各显神通欲扭转颓势。
在此情形下,枫等五人自然被百般纠缠,无力他顾。
幸而,羽落部还有个慕若蓉。
慕若蓉贵为一族之长,可既然应邀来此,也绝不是当看客的,只是,当她看到云小白的来剑时,她的眸子已黯淡无光,局面已不再她的掌控中。
先前的均势,是由银煞门故意制造的。
而现下出现的变数,也是由银煞门创造的。
主动权一直掌控在银煞门手中,从无旁落。
这盘棋银煞门准备得着实充分,他们对于道义盟的一只臂膀志在必得。
若论单打独斗,云小白这一剑她绝不放在眼里,可这不是单打独斗,她绝无法干预云小白这一剑。
因为,萧银才在此时也动手了。
而萧银才的目标,自然也是易忠仁。
云小白来剑迅疾,萧银才动身更快。
云小白自正面刺来,萧银才从反面杀至。
萧银才来得更快!
慕若蓉没有选择,只能迎击威胁更大的萧银才。
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易忠仁空门大开,必死之局已成。
生死一线间,身处死局的易忠仁瞪圆了眼,紧盯着在瞳孔中不断放大的人与剑,尝试着躲闪。
尽管在云小白的眼中,他无处可避。
他不会武,这是先天缺陷所致,可他不认命,一如过往数十载光阴,直面生死,从不认命。
不认命的人,或许也总能得到天意护佑,贵人相顾。
他这一生所遇贵人太多,老伯、南宫雁、林昭言、慕容乘风……若没有这些恩人,以他一个皮毛功夫全无的人,决然无法在这荆棘遍地的尘世间毫发无伤。
此番局面,老伯早已料见,可他为报恩还情而来,便是老伯也无法阻止他的决心。
能活着,少有人会向往着死,易忠仁也非求死之人,只是若能以死偿恩,那他死亦无悔。
剑落血洒!
易忠仁的视野全然被血液遮盖,目难视物,他咆哮怒吼。
刹那间,他分明瞧见,有一残破的身躯,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般豪迈,那般无畏……
在萧银才隔空喊话之时,机警的姜逸尘、阿班、谢永昌、龙炎灵四人便已开始寻觅易忠仁的所处位置,逐渐向其靠近。
当银煞门的坛主、长老杀至时,他们已与易忠仁相去不远。
四人的行径自然被银煞门强手察觉,出手相拦。
可当云小白出现时,龙炎灵爆起,以一己之力为另三人开辟了一条救人之路。
然,云小白来剑之快,他们众有三人也鞭长莫及。
易忠仁危在旦夕,他们只能相助三者之一舍身相护。
未及三人相商,谢永昌已一马当先,高高跃起。
姜逸尘和阿班已无暇多想,只得一人一掌,助谢永昌绝尘而去。
以身挡剑,谢永昌已做过一次,那次云小白仅是随意挥击,便逼迫其付出了一臂的代价。
而这回,云小白是带着必杀的信念而来,这一剑自然得饮尽鲜血,方才罢休。
刀在人在,刀毁人亡。
冷月刀虽非玄铁打造,却也是精炼良兵,追随狂人数十载,怎知竟在云小白这一剑之威下,一刀,两断。
冷月刀挡住了鹰击长空的大半威势,依然无法力保主人安然无恙。
鹰击长空,虽是一剑,却是包含着云小白对毕生所学剑法的至高领悟,千百剑法之长集于一剑之中,一剑落,百花开,谢永昌一片血肉模糊,人鬼莫辨。
这一切阿班和姜逸尘尽收眼底。
这一切在他们推出那一掌时他们已然预见。
这一切也是在那一刻他俩出现迟疑的根由。
从慕容靖被俘开始,这一切就是一场局,针对易忠仁的局,这布局持续了近十天,在今夜达到了顶峰,长久的浴血鏖战也不过是铺垫,为云小白这一剑铺垫。
为了这一剑,银煞门可谓费尽心机。
而老伯显然也算到了这一剑,羽落部来了六人,自是确保易忠仁万无一失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老伯无法料知锦衣卫的突然到来,算不到贵为锦衣卫的千户竟甘为银煞门使唤,更没算到对方竟来了五人。
少一人,云小白绝无机会出剑。
多一人,易忠仁此命休矣。
这一剑失手,再无机会弥补。
至少阿班和姜逸尘绝不答应。
人生一世,知己难寻,无人知己,枉活一世。
目睹谢永昌血溅三尺,阿班睚眦欲裂,大悲大怒犹如千斤巨石锤击于胸。
霎时间,积怨浓缩于精血中,喷口而出。
血如雾。
遮挡住了阿班的眼帘,却挡不住他的悲愤。
血雾似忽而有了生命,化形为凤,伸张开双翅,携着阿班向云小白冲去。
半途之后,精血起燃,烈焰熊熊,势要燃尽世间奸邪。
一刀如火凤现世。
一剑如陨星坠地。
这一刻,他们便是日月,夜空唯他们瞩目。
阿班、姜逸尘盛怒一击,呼啸而至,必取云小白性命。
从云小白剑落至阿班、姜逸尘出剑,不过弹指一瞬,云小白反应再快,也无闪躲开的可能。
数十道目光的主人,也无一人认为他能活命。
哪知火凤和流星的耀世光辉,竟在眨眼间消散殆尽。
这感觉犹若戏曲刚至高潮,却戛然而止,箭方要离弦,却弦断弓毁,让人猝不及防,大失所望。
能吞没光的唯有黑暗。
而制造黑暗人正是萧银才。
萧银才手无寸铁,仅凭浩瀚而蛮横的内力与奸邪诡异的吞云神功,将阿班和姜逸尘的攻势化归无形。
萧银才真正的对手是慕若蓉,慕若蓉绝不会让他肆意妄为,他要旁顾云小白,自然得付出代价。
他用九成之力应对慕若蓉,余下一成,接下如芒刀剑,他到底还是负了伤。
为护剑而伤,想来这应会是最后一次了。
喧闹的黑夜在此时迎回片刻静寂。
那身突兀的白影早已不见影踪。
而身着蓝白长袍的萧银才衣风鼓舞,正欲飘然离去。
“贼人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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