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逸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石室的。
更不知道自己跟在夜殇身后走了多久。
尽管表面看来,他一切如常,但他毫不怀疑,自己脸上这层伪装在夜殇眼中视若无物。
一路上,光线明暗不定,更让姜逸尘心如乱麻。
与夜殇“正面交锋”两次,他不仅没能占得一丝便宜,更是连对手出招套路都无法摸清,始终被牵着鼻子走,照此下去,他还能在幽冥教中“鬼混”多久?
回想起夜殇方才那眼神,姜逸尘不禁打了个寒战。
心中波澜反倒因此逐渐趋于平缓。
他开始在脑海中整理着思绪,回忆着来到幽死洞后,他的所作所为,以及四次有夜殇在场时,他的谈吐言行。
反复琢磨后,他很肯定自己纵使没能做到滴水不漏,但也足矣瞒天过海。
只是,两次与夜殇的直接对话中,到了交谈尾声,夜殇总能出其不意,语出惊人,让他猝不及防下显得有些慌乱。
可这慌乱是他将自己置身于细作身份而感到不安,他若真把自己当作幽冥教一员,又怎会有这种心态?
作为幽冥教精英,临危救主乃大功一件,荣升香主本在情理之中。
“鬼”“狼”两大判官见新人是个可塑之才,有提拔之意,多过问几句,更是无可厚非。
他若真把自己当成幽冥教一份子,他该为自己得受赏识感到庆幸才是,有不安也当是受宠若惊,生怕辜负期望而惶恐,绝不该是不知所措而心慌意乱。
一番自我安慰后,姜逸尘可算是好受了不少。
幸而来路上夜殇再无问话,当路走尽时,他已调整好了心态。
在他们面前,是一道石门。
石门紧闭,高近两丈,瞧来极为厚实,绝非常人之力得以开启。
并无门匾标明这是何处,可照这石门规模来看,这儿绝不会是个普通的石室。
莫非这是个石殿,用以收藏幽冥教各式功法?姜逸尘心中暗道。
“这儿已有些年头无人涉足了。”夜殇淡淡道,仍未说出这是何地。
姜逸尘闻言一愣,心中有些疑惑,却不敢随意出言,他似已打定主意,若非夜殇有话问他,他绝不多言一句。
夜殇没有在意身后之人是何反应,径直走向石门侧边,伸手按在石墙上,发动内力,往里推去。
只见石墙上出现了巴掌大的圆形凹痕,石门随之缓缓开启,带起轰隆声响及细微的沙沙声。
沙沙声源自依附于石门上的尘土坠落,诚如夜殇所言,这里确实有许多年没人问津了。
风似积蓄已久的洪流,自门缝间鱼贯而出。
寒风刺骨,倒是一下子把人给冻精神了。
跟着夜殇步入门中,姜逸尘便发现这石门之后,竟是露天石窟。
石窟中并无灯火,好在星月微光犹存,倒还能瞧得清内中景象。
石窟极大,却很是空旷。
二人已走出上百步,姜逸尘左顾右盼,仍未发现任何值得留意的目标。
直到夜殇驻足不动,姜逸尘终于看见了前方一尺处,有个又深又大的坑。
这大坑少说也有三丈深,五丈方圆,再深再远,便无法辨识清楚了。
正当姜逸尘定睛查探时,只听夜殇道了声“随我来”,便跃入其中。
姜逸尘不敢怠慢,随之纵身一跃。
一踏入坑中,那感觉竟和尾随恋蝶进入冥府之握时所走过的石道一般,脚下寒意彻骨。
姜逸尘发觉这脚下寒气与他所修习的极寒之气不遑多让,两只脚再不动弹,当即便要被冻得失去知觉!
他赶忙催动体内真气相抵。
耳畔边传来细碎声响,地面上似有活物在向他与夜殇靠近。
姜逸尘这才打量起四周情况,只见一朵朵“乌云”似被赋予了生命般,开始飘动起来。
云朵飘动速度极快,转瞬间便如潮水般向二人所立之处聚拢而来。
看明白了那“乌云”究竟是何物后,姜逸尘眼角一抽,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这“乌云”竟是由各种蛇蝎虫蛛组成的,有没腿的,四条腿的,八条腿的,百条腿的,有姜逸尘认得的,但更多都是他不认得的。
它们的个头不见得大,有些甚至能被人轻易捏死。
将其中任何一只单独放在姜逸尘面前,他恐怕都不会眨一下眼,可当它们成百上千地出现,单单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壮观景象已令他头皮发麻。
幸而这些“乌云”只是将二人团团围住,留下了不到一尺方圆之地,不再进前。
姜逸尘呆立半晌,目光还未从“乌云”上移开,见那一只只蜘蛛,蜈蚣,还有说不出名的爬虫,匍匐在地,蓄势待发,可那颤抖的肢体已暴露了它们的恐惧。
它们在忌惮什么?
夜殇!
姜逸尘很快便将目光挪向了身侧之人。
而夜殇也正看向他。
“对于幽冥教,你了解多少?”从夜殇口中幽幽冒出此话。
姜逸尘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夜殇补充道:“譬如你已习得的《霜雪真气》。”
“《霜雪真气》?”姜逸尘惊疑道,他对这功法来历确实未曾细究,可在他修习之前,太极村的翁镇淮和成寅二老对《霜雪真气》已是好一番研究,他们只说这功法有些邪门,却没向他说明这功法源自何处,想必这《霜雪真气》在近几十年来都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声吧?
姜逸尘只能猜测道:“莫非这功法还是幽冥教曾经的镇派内功?”
夜殇笑道:“这么说也并不为过,幽冥教本起源于域外,这《霜雪真气》在百年前正是由一位域外高人所创。”
姜逸尘喃喃道:“域外?”
对于域外之事,他都很乐于去了解,毕竟现今的江湖乱世,脱不开十多年前那场中州浩劫。
而这场浩劫的始作俑者正是域外之邦。
也正是这场浩劫,将他从父母身边带走,他才会有独自踏上江湖的一天。
夜殇道:“现今任何一支江湖势力的崛起,均非一日之功,他们背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积淀,幽冥教源起百余年前,那时幽冥教没什么名气,也不过是一群身有残缺之人,抱团取暖的一个小窝。直到后来,一位来自北地的游牧牧民加入其中。”
姜逸尘道:“这牧民也身有残疾?”
夜殇道:“北地气候恶劣,而他们部族之人也都在那等环境下,练就出一身本事,他们人人如同铁打之人,可应对各种艰难困苦。”
听着夜殇所言,姜逸尘不由想起羽落部,枫、红叶等人正是如此,难道夜殇所说的游牧部族正是他们这一支,而在百余年前,这游牧部族还未来到中州北境?
“奈何天有不测,本是恶劣的苦寒之地,竟在那年下起了冻雨,雨水落地成冰,于这游牧部族而言,可谓雪上加霜,他们人能确保无恙,可牛羊却遭了秧,牛羊是他们立命根本,迫不得已下,他们只得举族南迁。”
听到这儿,姜逸尘已能确定,这支游牧部族便是而今这羽落部的前身。
“也便是在这迁徙途中,那个牧民出现了意外,他一人驱赶数十头羊,在冰雪之中与同伴走散。皑皑白雪下,万物难辨,他和羊群被白雪埋葬。”夜殇的话语声还在继续着。
夜更深,风更凉,姜逸尘似乎能体会到那个牧民心中的绝望。
夜殇道:“羊群全部断了生息,唯有他侥幸存活,强烈的求生欲,把他带到了那任幽冥教教主面前,他总算是侥幸活命,可不幸的是,他的双腿因长久浸泡于冰雪中,肌肉彻底坏死。”
姜逸尘叹息道:“他便没了双脚。”
夜殇道:“不仅如此,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脚上肌肉坏死,不得不砍去,而其浑身肌肉也跟着萎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方才年过而立之年的他,却已白发苍苍,身形瘦小,宛若风烛残年的百岁老者。”
姜逸尘已有些不可思议,他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行将就木,没了双腿之人,竟能创造出一部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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