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恺见状不禁懵了神,嘴唇打了个哆嗦,惊道:“易先生!这是为何?”
被唤作易先生的书生并没出口回答,目视前方,不知是在看修恺,还是在看姜逸尘。
徐徐前行的脚步并未停住,自也将宋鲁达的尸身当作垫脚石踩了过去。
修恺后撤了数步,心下竟有些发慌,他与易无生见过数回,也深知易无生的脾性极为古怪,但先前均有毕鄂在侧,倒也常能与其谈笑风声,怎知如今刚一现身,便形同路人,不,比路人更可怕,非但没有向着他们,反而还抬手便杀了宋鲁达。
可怜宋鲁达本以为盼来了救星,抓住了救命稻草,既能逃得性命,还能斩杀敌手,谁知竟是乐极生悲,白白葬送了性命。
见此情景,合着修恺对此人的称呼,姜逸尘基本猜知了来人身份,江湖十四恶人之一,随性而为——易无生。
十四恶人既不是一个帮派,也不是一个组织,而是江湖上十四个或是穷凶极恶至极,或是恶贯满盈至极,或是无恶不做至极,性格迥异,行事令人生畏的恶人,十四人之间并无什么必然的联系,两两之间甚至有毫不相识的,这些名号均是江湖中人给冠上的,对这名头有引以为荣的,有不以为意的,却没有以之为耻的。
十四恶人虽性格各异,能力各有千秋,但十四人个个皆性格古怪,个个都是江湖高手。
转眼间,易无生已然站在修恺身侧。
修恺曾听闻毕鄂说过易无生的武艺比之要强上些许,他和白衣剑客此时都是残破之躯,二人的生死不过在易无生的一念间,这么一思忖,他倒是定下了心神,抱拳作揖表示对易无生的敬意,而后开口问道:“易先生不出手相帮便罢了,何必杀我地煞门之人?”
只见易无生古井无波,准确的说应是面无表情,轻轻动了动嘴唇,冷冷道:“在长亭里留下信息,要我来此寻你们取货,可是你的主意?”
修恺神情一滞,没料到易无生竟是询问此事,旋即回想起长亭之事。
他们此行从北地运回的这些货物,并非全是帮派中要用的,也有不少天材地宝是受他人所托代运之物,而这易无生恰恰便托付毕鄂帮其从北地带了一株连心草,更没有因与毕鄂熟识便要其白干活,反倒是提前交付了定金。
毕鄂深知易无生不喜城内人声喧闹,便在抵达晋州城前数日,提前知会了易无生在城北五十里外的长亭交货。
怎知商阙来信突然,毕鄂匆匆离去,到了长亭后的修恺一行,未见着易无生的身影,又着急赶路,便有人提议留个信息给易无生便可,虽说出主意的不是修恺,可最终做决定的却与他脱不开干系,此时被易无生这么一问,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易无生瞥了一眼修恺后,道:“看来,不是你,那是他么?”
修恺见易无生稍稍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视线,可以瞧见宋鲁达尸身的视线,他稍稍一怔,眼眸闪动,那天似乎还真是宋鲁达和郑懿出的主意。
瞅着修恺面上的神情,易无生心下已有了答案,淡淡道:“这么说来,我没杀错了。”
修恺木然道:“没曾想易先生竟是如此无情之人。”
易无生依然面无表情,道:“我本与你们非亲非故,何来有情无情之说?”
修恺瞪大了眼,一听易无生之言,对其再无半点敬意,愤然道:“你难道不是我们副门主毕鄂多年的老友?”
易无生不动声色道:“我与老鄂是老友,又与你们何干?我与你们地煞门的关系,充其量不过是交易,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你们货到,我钱到,仅此而已。”
修恺咬着牙,攥紧了手中的银枪,气得发颤,银白的长发随着身体的颤动,泛起了波澜,在月光的照耀下略显凄凉。
易无生道:“毋须动气,你本便不是我的对手,而今更是弱不禁风。若是老鄂在,遇到这事,应会留一二人在长亭中侯着我去取货,而后,再询问我是否愿来相助,而非随意留条信息,便想把我拉入你们的争斗之中。这事啊,要怪只能怪你们不懂事,怪你们办事不力,你们可该向老鄂多学学。对了,老鄂呢?何事如此着急,连老友也不见了?”
修恺握枪的手指已深陷自己的肉中,悻悻答道:“你的老友已命丧黄泉了。”
听闻此语后,易无生眉毛一挑,侧过头冲着修恺一字一句道:“死了?”
似是在与修恺确认此话的真实性,可修恺却不再出声。
易无生不与修恺置气,反将目光挪向了前方,看向姜逸尘,问道:“便是此人杀了老鄂?”
修恺依然闭嘴不言。
易无生只能自问自答:“可我看来这小子没这本事啊,四下并无他人,你们这人多势众的,不会都是给这小子掀翻的吧?难道真是这小子深不可测?还是你们这群人太过窝囊废?”
修恺再难忍受住易无生的讥讽,银芒一闪,枪尖直接捅向易无生。
二人距离之近,易无生并无处闪躲,也躲闪不及。
只见其漫不经心地挥起把玩在手的折扇,扇骨精准无比地挡住了枪尖,任修恺再怎么使劲,都难动分毫。
易无生将折扇轻轻一推,便也将银枪推回了修恺身前,淡淡道:“说了,不必动气,否则可连站着的力气都要耗尽了。”
顿了片刻后,易无生从兜中摸出了一锭金子,接着道:“你们也算是把货运到了,这是我允下的另一半报酬,便由你收下吧。”
易无生将金子置于扇骨之上,而后挪向修恺胸前,修恺只要抬起空着的左手便能将金子从扇骨上拿下。
怎知修恺却迟迟未有任何动作。
易无生皱眉道:“难不成连抬手取钱的力气都没了?这可怪不得我了。罢了,还得我亲自去一车车翻找呢,且当作我的辛苦费收回了。”
易无生果然收回了扇子,可就在这时,修恺却是往后仰躺而去。
姜逸尘凝神一瞥,只见修恺的左胸前,殷红片片,再看易无生手中的白折扇,隐约可见折扇前端有些许红蕊。
姜逸尘默然。
修恺倒下后,易无生正视着姜逸尘,这白衣剑客他早已打量过一遍,并不比修恺强上多少,可地煞门如此多人都死在其手上,也不可谓不骇人,至少此人的心机不是修恺可比的。
不过,现在的姜逸尘在他瞧来也与修恺并无两样,毕竟历经一番鏖战,此时虽强撑着,却已不堪一击。
易无生道:“能如此平静地看完一场戏,不得不说小友是个好观众。”
姜逸尘心中暗道,可算是轮到招呼自己了么?
对付性格古怪之人,姜逸尘倒积攒了不少经验,并无半分怯意,回道:“我想应是如此。”
易无生道:“这场戏可够精彩?”
姜逸尘道:“平淡中略带波折。”
“很中肯的评价。小友可知,天下没有免费的戏?”
“前辈此言差矣,晋州城中听澜小筑的戏可不收钱。”
“呵呵,小友此言差矣,听澜小筑的戏并非不收钱,只是另有旁人替观众支付了这笔费用,这天下间做任何事总不免要付出些代价,只是依事情大小,代价有大有小,而支付这代价有时不一定是参与者本人罢了。”
“前辈这么说倒也不差,如此说来,前辈是要在下付出些代价了?”
“看戏的银两总是少不得的。”
“可在下身上并无多少银两,几颗碎银恐怕配不上这场好戏的精彩。”
“银两不够,其他来凑。”
“在下除了这一剑一人,可不知一身上下还有哪些前辈看得入眼的。”
“我很好奇小友到底是何身份?”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若我一定要知道呢?”
“在下若答了便算是付了看戏的钱,可一走了之了?”
“算是付了看戏的费用。”
“杀手夜枭。”
“杀手夜枭?有趣的称呼,夜枭从何而来?将地煞门一行赶尽杀绝又是为何?”
“这些问题又值得多少银两?”
“这些问题决定了你到底会死得痛快些,还是在绝望中挣扎着死去。”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在下何必多费唇舌?”
“你当真不说?”
“懒于启齿。”
“美色惑人意,宝物动人心,这儿没有美色,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宝物,凭你的能耐要从这群窝囊废中拿点儿东西,可算是探囊取物,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两样均不沾,还取人性命,那只能是生死仇怨了。”
“瞒不过前辈的眼。”
“你可知我的称号为何?”
“略有听闻,随心所欲。”
“何为随心所欲?”
“听闻前辈凭生做任何事都依着心情来,丝毫不顾他人颜面,是为随心所欲。晚辈还听说前辈手中的冰蚕折扇名曰寸草不生,此扇一出,当不留任何性命,是为寸草不生。”
“是了。不为名利,不为善恶,只因一时兴起,好也做得,坏也做得,是为随心所欲。”
“好个随心所欲,在下孤陋寡闻,不知前辈可做过什么好事?”
“好事,呵呵,易某现下要做的事便是好事。”
“何事?”
“为老友报仇雪恨,你说,算不算是好事?”
“当真是好事不差,就不知易先生能否做到了。”
“不会让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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