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中,张延龄带着一股寒气匆匆而入。屋子里温暖如春,朱厚照穿着宽大的袍子坐在软塌上,刘瑾张永站在一侧。
背对着门口的位置站着一个人,瘦瘦高高,穿着毛茸茸的皮裘大衣,头上带着黑乎乎的裘皮帽子。
张延龄掀帘进来的时候,那人转过头来,惊喜的大声说道:“张侯爷,你可来了。”
张延龄眯着眼看着那人,猛然间认出他来。
“你是吉达?阿思巴思的儿子吉达?”
那人大声道:“张侯爷好眼力,正是我。可见到你了。张侯爷,当初你们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了?我可是专门来见你们大明皇帝和你的。”
张延龄愣了愣,旋即明白了吉达的来意。数月前在独石城的时候,为了分化巴图蒙克的围攻兵马,皇上答应了朵颜三部的大首领阿思巴思的条件,双方订下了协议,最终才突围成功。这吉达是阿思巴思的儿子,此刻前来,必是为了那件事而来了。
张延龄摆摆手,先上前向朱厚照行礼。
“臣张延龄参见皇上。”
朱厚照笑着摆手道:“舅舅不必多礼,你这盔甲齐整的在做什么?”
张延龄道:“臣今日正率领振威营兵马教场操演。”
朱厚照讶异道:“今日?才下了大雪,天气极寒,你在操练兵马?”
张延龄沉声道:“启奏皇上,别说下了大雪,便是下了刀子,该操练还得操练。作为京营兵马,当无畏一切,何况是天气寒暑。大雪严寒之时练兵,更能锻炼兵士们的意志和忍耐力。”
朱厚照抚掌笑道:“好,瞧瞧,舅舅这才是领军之人呢。”
刘瑾在旁沉默不语,面露冷笑。张永开口赞道:“是啊,建昌候这练兵,才叫真正的练兵呢。皇上让建昌候领振威营,可真是选对了。”
朱厚照笑着点头。吉达在旁大声道:“喂,我的事情呢?总得给个说法吧?莫非要反悔么?张侯爷你既然来了,便给个话。”
刘瑾沉声喝道:“不得无礼喧闹,我大明皇帝座前,不许胡乱叫嚷。什么反悔不反悔的?我们大明欠你们的不成?”
吉达叫道:“喂,你这是什么话?看来当真是要反悔了。你们果然是背信弃义之人。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上了你们的当。我阿爸说的对,明人不可信。果然如此。”
刘瑾喝道:“住口,再胡说八道,出言不逊,便严惩你。你们满意没规矩,便教你们规矩。”
吉达涨红了脸正要反驳,张延龄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怎地吵闹起来了?吉达少统领,发生了什么?”
吉达叫道:“休得装糊涂。我算是明白了,你们当初只是欺骗我父子,为求脱身,所以花言巧语的欺骗我父子,胡乱许诺。我父子被你们骗了。”
“谁花言巧语了?谁骗你了?吉达,你不可胡说八道。”张延龄喝道。
“他说的,还有你们的皇上。”吉达朝着刘瑾一指大声道。
张延龄转头看了一眼刘瑾,刘瑾傲然而立,嘴角露出冷笑。
“舅舅,是这样的。这吉达来要求朕履行当日的条件。刘瑾说,咱们不必答应他们。我大明自身都物资紧缺,怎可调运大批兵马去给他们?朕觉得说的也对,当初是情势紧急,朕才答应了他们。现在想想,确实有些不该。”朱厚照沉声道。
“哼,身为皇上,说话居然不算数,真是不害臊。还一本正经的下了圣旨,还拿什么龙戒当信物,信誓旦旦的像是真的一般。如此言而无信,还算什么皇帝?当真是不知羞耻。”吉达大声叫道。
刘瑾沉声喝道:“来人,拖出去砍了。蛮夷之族,胆敢当面诋毁皇上,死有余辜。”
外边几名侍卫大声应了,冲进来抓着吉达往外拖。
吉达大声叫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好叫天下人都知道你大明皇帝背信弃义。好叫我鞑靼各部落都知道你们是怎样的人,将来谁肯相信你们这帮卑鄙之人的鬼话。”
张延龄沉声道:“住手!”
几名侍卫僵在原地,看着刘瑾不知该不该继续行动。
张延龄喝道:“没听到我的话么?都出去。你们想陷皇上于何地?让皇上被世人唾骂背信弃义么?”
刘瑾冷声道:“侯爷,这厮满口胡言,对皇上大不敬……”
张延龄沉声打断道:“刘公公,我有话同皇上单独谈谈,可否回避?”
刘瑾瞪着张延龄,张延龄看也不看他一眼,向朱厚照拱手道:“皇上,臣请求和皇上单独说几句话。”
朱厚照想了想,摆手道:“你们都出去。”
刘瑾道:“皇上,奴婢……”
张永轻声道:“刘公公,皇上和侯爷有话要说,咱们还是出去的好。”
刘瑾恼怒不已,却也只得拂袖而出。
待众人全部出了春阁,张延龄上前躬身道:“皇上,这件事皇上莫非当真想要反悔不成?”
朱厚照道:“朕确实有些后悔,刘瑾的话没错。朕为何要拿我大明的物资给他们?朕当初确实答应过他们,不过那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罢了。那朵颜部落既不肯归顺,朕还理他们作甚?”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莫忘了这件事你是下了一道密旨,还给了他们一枚龙戒作为信物的。那些东西都在他们手里,倘若反悔的话,那便真是言而无信之举了。这对皇上的声誉可大大的不利。也确实有违信义。”
朱厚照摆摆手道:“舅舅,朕知道这些。但是跟鞑子谈什么信义?蛮夷之族,有何信义可言?刘瑾说了,朵颜部落说到底也是鞑靼人。咱们用我们的物资资助他们,万一他们反咬一口,岂非是天大的笑话。朕岂不是成了东郭先生,养了一头白眼狼了么?朕觉得刘瑾的话也不无道理。更何况,要是履行承诺,要花费巨量钱银物资。我大明现在自己都国库亏空,反倒要去资敌?很是不妥。朕的声誉倒是并不重要,倘若被反咬一口,岂非显得朕更加的愚蠢。”
张延龄听朱厚照一口一个刘瑾,知道刘瑾如今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颇重,他的话对朱厚照来说很有份量。刘瑾的理由也确实正中要害,朱厚照显然是已经被他说动了。
“皇上,臣知道你的顾虑。但是,诚信二字可不光是为了朵颜部落。其实拒绝了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还能翻了天不成?但是,皇上在天下人的心目中,便多了个背信弃义的形象。这可是大事。信义对普通人都是极为重要的,更何况是皇上?试想,皇上若是毁了承诺,之后皇上说的话,谁还会完全相信?皇上乃天子,天子的话乃金口玉言。金口一开,一诺千金,岂有反悔之理?”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沉吟皱眉。
张延龄低声道:“皇上的担心自然也是有道理的。不过,这种担心大可不必。朵颜部显然已经和巴图蒙克翻脸。独石城一战,巴图蒙克损失惨重却没能达到目的,得知朵颜部背叛了他,巴图蒙克定然已经和朵颜部不共戴天。不可否认,朵颜部也是想借此机会壮大他们自己,但是他们要防备的是巴图蒙克,而不是我大明。我们是他们的靠山,他们怎敢对我大明不利?那不是自掘坟墓?防备之心自然是好的,但是认为他们会反咬一口,则大可不必。”
朱厚照缓缓的敲着手指,仔细的思量。倒也觉得张延龄的话并未完全没有道理。
“皇上,朵颜部落肯背刺巴图蒙克正是我大明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咱们现在最大的骚扰便是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他才是我们不共戴天之仇。我们为了防卫他的进攻,数十万边军驻扎九边重镇,消耗之巨大令人咂舌。鞑靼小王子之所以能够肆无忌惮的对我大明袭扰,不就是因为他一统漠南之后,再无后患了么?”
张延龄低声继续说道。
“朵颜部落的阿思巴思愿意成为钉在鞑靼小王子心口上的一根钉子,这岂正是对我大明及其有利之事?有了这根钉子,巴图蒙克是不敢对我们大肆进攻的,因为那是他的心腹之患。他必定要先解决了这隐患,才敢对我大明用兵。咱们履行承诺,便是让阿思巴思有本钱和巴图蒙克叫板,让这根钉子牢牢的钉在巴图蒙克的心口上,让他无法抽身南顾,这难道不是大好事?咱们只需出银子和物资,让他们鞑靼人自己互相厮杀,此乃上谋才是。谁胜谁负咱们都不吃亏,最好能够打的难解难分,两败俱伤,咱们在旁看戏便是了。这驱狼吞虎之计,皇上怎地反倒不愿做?”
张延龄进一步的劝说道。
朱厚照慢慢的醒悟了过来。他本来就是聪明人,一时之间没有想的太清楚,被刘瑾在耳边吹了几句风,也懒得去细想,便落入了思维的误区。此刻张延龄一分析,他才回过味来。
“是啊,你这么一说,朕觉得这确实是个好计划。可是……咱们没有物资银两给他们啊。朝臣们要是知道此事,还不吵闹不休?闹翻了天?有些人怕是又要旧事重提,说朕不该去巡边,污蔑朕是答应了鞑子的城下之约才得以平安归来的么?他们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朱厚照沉吟道。
张延龄笑道:“皇上对那帮嚼舌根的倒是了解的很。不过这件事不必公开被朝臣们知晓便是。答应朵颜部落的物资银两也并非一次性给他们。这一次,稍以名目,给他们些粮草物资,盔甲装备什么的便是。臣觉得,给个一两万石的粮草,几百套旧盔甲打发了便是。下次他们来要,再给他们一些。朝廷再困难,难道还缺这么点物资不成?”
朱厚照点头道:“倒是个办法。不过,这些东西以何名目才能敛聚起来呢?”
张延龄笑道:“皇上,这种事交给刘瑾去办就是了。他肯定是有办法的,皇上有何必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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