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头顶滑向西方的天边。楼宇和花树的影子拉长,直至光线晦暗,暮色渐起。
庆王府后宅小楼之中,光线也逐渐黯淡下来。
朱台浤和朱台濠两兄弟都在床上熟睡着,过去一段时间,这经历了磨难的两兄弟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所以睡得很熟。除了朱台浤偶尔发出一两声呻吟之外,便是悄无声息的熟睡。
张延龄和朱清仪一直在外间。桌子上铺着一张白纸,上面画的是曲曲折折圈圈点点的地图。一下午时间,张延龄便是根据朱清仪的叙述还原了宁夏城的街市地图和各处要道。今晚行事之时,这份地图将极为重要。
在朱清仪的叙述和张延龄不断的询问之中,这份地图逐渐变得详尽。虽然上面的圈点和标记已经密密麻麻。连朱清仪都已经认不出那是宁夏城的地图了。但是,张延龄却似乎很满意。上面的每一处标记都代表着某种地形和位置,在行动之中都有可能极为重要,成为生死成败的关键。
终于,张延龄放下了毛笔,仔细的通揽了一遍整个地图之后,低声道:“大功告成了,多谢郡主指点。若无你这个在宁夏城中生活的人指点,恐难以完成这副图。有了这副图,今晚的行动便有利多了。”
朱清仪静静的看着张延龄道:“侯爷今晚就要行动了,有什么要清仪做的事么?亦或是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么?”
张延龄看了看朱清仪道:“郡主是不是很紧张。”
朱清仪道:“我不紧张。”
张延龄笑道:“不紧张么?郡主的衣角都要被你自己扯碎了。”
朱清仪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绞着衣角,衣角都已经皱巴巴的了。她当然紧张。特别是听张延龄画图时说的那些话。何处可据守,何处可突进。若事情不利时该怎么撤退,从何处穿行可避免被大队兵马围杀,又在何处可以突破包围云云。
听着这些话的时候,朱清仪脑海中已经脑补出惨烈的厮杀场景来。
城中数千兵马,侯爷说他带了十余人进城来了。虽然个个都是他所说的口中的精锐,但是人数悬殊这么多,如何能敌?
城外虽然有三千骑兵,但是连张延龄自己也不确定那三千骑兵是否能及时赶到。而且即便及时赶到,那也是在城外而已。一旦夺取城门的事情不顺利,这三千骑兵根本进不来。到那时,张延龄他们如何脱身?
这些问题都萦绕在脑海里,朱清仪怎能不紧张。
“张延龄,答应我,一定要小心啊。如果不成功,也不要硬拼。可以先逃回我这里。这里起码还是可以容身的。大不了,我跟老贼妥协,给他想要的东西,他应该便不会为难我了。总之,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朱清仪轻声说道。
张延龄心里有些感动,自己和朱清仪其实相处才数日而已,但其实两人已经经历了许多惊险的时刻,已经是同舟共济的伙伴。或许说同床共济要恰当些。
而且,朱清仪的坚韧也让张延龄颇为佩服。一个年轻姑娘,独撑庆王府数年,遇到如此重大的变故,尚能意志坚定,没有随波逐流,没有软弱胆怯。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换做一般人,怕是早就屈服于安化王的淫威之下了。
为了保护自己,她做了不寻常的牺牲,既有勇气,也有决断。绝对是个奇女子。自己本来担心的是她的安危,她却先担心起自己来了。
“清仪。”张延龄轻声道。
这是张延龄第一次叫朱清仪的名字,但却叫的很自然,很亲切,仿佛已经很习惯了一般。朱清仪身子一震,轻轻嗯了一声,嘴角露出笑意来。
“清仪,你要明白一件事。今晚的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没有回头路。一旦今晚发动,这城里没有一处是安全的。特别是你这里,根本不可能安全。咱们没有退路。你以为向朱寘藩妥协,便能解决问题么?那你便错了。正因为你手里有筹码,他才会容忍你。倘若你手中没有了筹码,那么你庆王府上下的命运将极为悲惨。今晚倘若失败,我也回不到这里来,回来也是死。你明白么?”张延龄道。
朱清仪点头不语。
张延龄道:“不仅我不能再回来这里,今晚你也必须离开这里。带着你的两个弟弟,今晚趁混乱的时候你们得找地方躲藏起来。我正要跟你说的便是这件事。你不是说,你庆王府有无人知晓的密室么?今晚行动开始之后,你便迅速带着你的两个弟弟躲到密室里。一会准备些吃喝用的东西,不用带太多,一日吃用之物便可。因为一天时间,宁夏城应该已经被我控制了。到那时你们出来便是安全的。倘若我失败了,那么……其实你躲着也是无用。不可能在密室里躲藏一辈子。”
朱清仪眼睛一亮,沉声道:“侯爷。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如果事情不成功,你也进密室躲着不就好了?我可以多备些食物清水,咱们可以在里边躲很长时间。等到事情平息了,你可以想办法逃出去的。他们绝对找不到密室的位置的。我庆王府的密室在地下,且无开启之法,就算他们找到位置也进不来。我告诉你密室的位置和开启之法,到时候你可以逃回来,直接进密室之中。”
张延龄摆手制止道:“清仪,你莫要说出来,那是你庆王府的秘密,我怎可窥探。况且,你那密室又能藏下多少人?如果今晚事情失败,我又怎能让我的兄弟们在外边拼命,我自己却躲藏起来?我张延龄可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我是不会去你庆王府的密室中躲藏的。我想你应该理解我的意思。”
朱清仪沉默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好吧,清仪也不劝你了。我也会听你的话,晚上我会带着台浤和台濠去密室躲藏。一会我便让彩云准备食物清水衣物。侯爷不必为我们担心。”
张延龄点头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我便也没了后顾之忧,心中也不必又牵挂担忧了。”
朱清仪轻声道:“这么说侯爷心中真得会为清仪牵挂担心么?”
张延龄楞了楞,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语病。看着朱清仪清亮的眼睛,张延龄缓缓点头道:“当然。我本来进宁夏城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夺取宁夏城,抓获朱寘藩。但是现在,多了一个目的,那便是保护清仪和你两位弟弟平安。你若出受了什么伤害,那将是我张延龄此生之憾。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朱清仪脸上泛起红晕,轻轻点头道:“有了你这句话,清仪便满足了。”
朱清仪叫来彩云,命她准备清水干粮打包。
张延龄站在窗边看着夕阳落下,暮色慢慢氤氲而起,心情也逐渐变得复杂和紧张起来。
今晚的行动会是怎样的结果呢?张延龄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张延龄知道一点,那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自己也不会退缩。
……
天色已黑,宁夏城中灯火初上。
白水巷仇钺的后宅之中,巨烛高烧,灯火通明。
正房厅堂里,仇钺在一桌丰盛的酒席旁正襟危坐,眯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进入了半睡眠的状态。他的夫人周氏坐在房间里依旧在缝补衣物。
仿佛从嫁给仇钺的那天起,周氏就一直在为仇钺缝补各种衣物。
外裳,内衣,袜子,帽子。乃至……盔甲。
是的,此时此刻,仇钺的夫人周氏正在为仇钺缝补着一件盔甲的内衬和肩膀前胸后背皮损的甲片。当仇钺将这件在箱子底下放了多年的,他第一次参军作战穿着的盔甲翻出来,交给周氏说要补一补的时候。周氏便知道,自己的丈夫要上战场了。
就像之前丈夫每一次上战场之前那般,周氏没有哀怨叮嘱,没有哭泣埋怨。她每一次做的都是将丈夫的盔甲亲手缝补一遍,将破损的甲片和内衬全部缝补好。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丈夫去战场上厮杀,她能做的,便是用自己手中的一针一线为丈夫修补好盔甲,让它们能够更好的保护好自己的丈夫。
院子外传来脚步声。周氏手上一抖,针尖戳进了指尖。周氏伸着手指在口中吸吮了一下,低下头加快了速度。她知道,这件盔甲很快便要派上用场了。
“仇大人,哈哈哈。周昂有礼了。”院子里,传来周昂刺耳的大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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