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想了想道:“这样吧,这件事先提上日程。岳父大人相关工作还是提前准备起来。人员,物资,场地,都先做好预备。”
徐杲皱眉道:“延龄,老夫适才说的那些话,你没听进去么?这种事耗费巨大,非个人物力财力所能及。这需要朝廷出面主导才是。你执意要仿造佛郎机炮,并无实际的意义。”
张延龄笑道:“岳父大人认为朝廷会同意么?”
徐杲苦笑道:“朝廷怕是不会同意。火铳的改进他们都不肯,如何会同意铸炮?朝廷财税亏空,能维持已然是不易,怎会将银子花在这些地方。”
张延龄道:“那不就结了。朝廷不做,我们便来做。这种事无关功利,也并非是毫无意义。岳父大人,我只问你,海外番国有佛郎机炮这样的强力火炮。倘若有一天,番国以坚船利炮犯我海疆,如之奈何?”
徐杲愣住了,笑道:“延龄,你这叫老夫如何回答?番国敢这么做么?”
张延龄笑了起来。徐杲不知未来事,自不会知道未来数百年中国被侵门踏户的历史。当然也更不知道大明朝朝从此刻起正在错过一个大航海的时代,错过一个船坚炮利可以横行世界的时代。
张延龄之所以要仿造佛郎机炮,从大处而言,便是要从现在开始,跟上甚至超过西方的军事技术的发展,不能落后于那些即将满世界掠夺的海上强盗们。人有我有,则有备无患。人有我无,则会被动挨打。
当然,从小处而言,张延龄还有他自己的目的。
“落后就要挨打啊,岳父大人。你想想,若我大明无强大武备,九边无数十万雄兵镇守。就连北方的鞑子都想要觊觎我大明膏腴之地呢。我大明就是一块大肥肉,谁不想咬一口?若有一天别人侵门踏户,我们打不打?拿什么跟别人在海上打?”张延龄尝试做一些解释。
“不至于吧,番国来往皆商贾船只。来了是做生意的。他们敢对我大明起歹意?”徐杲皱眉道。
张延龄沉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更何况他们可不仅仅是来做生意的。昨晚我去定国公府赴宴,席上和国公侯爷们闲聊时得知,二月里我大明广东一带发生变故,佛郎机商船已经占据了屯门以及周边十几处岛屿作为落脚点。说是作为港口和我大明做生意,但是霸占了我大明的海岛不肯离开。朝廷派人去限期命他们离开,我大明三艘海船靠近之后,对方商船以佛郎机炮轰击,差点被击中。只得退回避让。你说这些人到底是来做生意的,还是另有想法?”
徐杲惊愕道:“有这样的事?佛郎机国商贾如此胆大妄为?朝廷怎么说?”
张延龄笑道:“朝廷能如何?有人说只是一座荒岛,让番商作为港口停留驻泊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还说番国人开炮只是警告,并未击中爱我大明海船,是为善意。事后佛郎机国番人也确实去广东海道衙门呈递公文做了解释。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徐杲呆呆道:“不了了之?这可不妥。这是被人霸占了土地啊。怎能如此忍让?”
张延龄道:“不然如何?我大明海禁多年,水军废弛,船只上连像样的火炮都没有。海战尚未抵近便要被化为齑粉。即便装备火炮,也非佛郎机炮之敌。打不过,便只能忍了。再者朝廷确实没重视此事,不以为意。数千里外发生的这些事,在有些人看来不足为虑。”
徐杲缓缓点头道:“所以你便想要仿造佛郎机炮,以防将来真的会有番国大举入侵之事。可与之抗衡。”
张延龄道:“算是有这个想法吧。不过这不是全部。总之,这件事必须要做。朝廷不做,我们便来做。”
徐杲伸手轻轻在桌上拍打,思索片刻,沉声道:“延龄,你既然决定要做,我自然会全力以赴。不过要做成这件事,需要满足几个条件,否则恐难成功。”
张延龄道:“岳父大人请讲。”
徐杲道:“其一,我需得有一门佛郎机炮作为样本。否则凭着当年那三天所观摩所得,无法尽知其详。”
张延龄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有样本仿造,可事半功倍。这样吧,过几日我亲自去广东,看看能否从番商手中购得佛郎机炮运回来。哪怕是偷也要偷一门回来。”
徐杲道:“好。第二件事便是,我需要单独的铸炮场地和大量人手。还需建造大量吊运器械,以及另造一座冶炼炉。以铜铸炮所耗甚巨。我必须解决铸炮所用的精钢的冶炼。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的,只要给我时间。人手也紧缺,需要大量人力。现有人力只能抽离少许,否则影响兵工厂整体运行。”
张延龄道:“岭下可辟铸炮坊,地点你选,即刻开工建造便是。倒是人力……庄园壮劳力都基本上聚集于此,田地也要人耕种,怕是要在外边招人了。这应该也不难。”
徐杲道:“老铁匠没和你说么?前段时间有从河北流离来此的百姓来此,听说当地官府派兵马前来缉捕他们回去,这些人躲在王家庄。老铁匠说想问问你能否收留,反正咱们现在人手不足,留下他们干活,还可有口饭吃。这些人当中有数十名青壮,若是能招来,倒是可用。”
张延龄愣了愣,皱眉道:“河北来的流民?”
徐杲点头道:“是啊,听说是霸州一带的。当地官府正在大力搞什么退田还民,搞什么马政改革,弄的他们没有活路,便都跑出来了。当地官府派了人来追捕他们。他们没敢去京城,流落在左近。老铁匠上次去西山运煤,正好看到了他们。见那些妇孺饿的可怜,便偷偷带回来安顿在小王庄里边。这事儿怕是有些风险。”
张延龄立刻明白了过来。河北一带发生的事情果然有了恶劣的后果。现在流民都已经有部分抵达京城了。地方上还派兵马追捕这些百姓回去,想将他们捆绑在土地上。难怪当地盗匪从生,民生凋敝。
这些人来自霸州,也就是说,不仅赵州如此,整个河北恐怕都在受田亩马政改革之苦。
“你和赵老爷子去跟他们谈谈,让他们在此安家落户。愿意的留下,不愿意的给些路费自便。愿意留下的安顿好他们,在我西山庄园里,谁敢撒野?里边的青壮人手正好可以招入铸炮作坊做事。”张延龄道。
“好。你这么说,我们便放心了。不过,老夫这简单的说了几件事,可都是要花大笔银子的。买佛郎机炮,新建作坊高炉以及雇人建造设施等等,都是巨额支出。这可不是小钱。后续还有更多的银子要投入进去。前前后后,恐非十万八万两银子便能挡得住的。你当真能撑得住么?”徐杲道。
张延龄道:“银子的事不用操心,砸锅卖铁也要干。只要能造出来,别说十万八万两,三十万四十万又如何。”
徐杲看着张延龄坚定的眼神,缓缓点头道:“好,那便干。老夫立下军令状,必要干成此事。不但要仿造出来,而且要琢磨改进,争取比佛朗机炮更加精进。”
张延龄点头道:“有岳父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
傍晚时分,张延龄一行启程回京。众人送到野狗岭下,目送张延龄一行车马远去之后,徐杲在路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低着头沉思。
赵铁匠走了过来,笑道:“徐大人,怎么了?听说延龄跟你说了铸炮的事情?是不是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徐杲叹息道:“老哥,我确实觉得不太踏实。这件事非同小可。搞不好,延龄要倾家荡产的。”
赵老吉笑道:“你是对自己没信心么?”
徐杲道:“当然不是,我对自己岂会没有信心。我只是觉得,延龄做事,有时候跨越的太快,让人感觉心里不踏实。”
赵老吉呵呵笑道:“原来你是对延龄没有信心。哎,确实是有些让人担忧。”
徐杲道:“你也这么想?要不我们再劝劝他?”
赵老吉摇头道:“老汉我只是有些担忧罢了,却是完全相信延龄做的事情的。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只是老汉我这样的根本看不明白,所以才会觉得担忧罢了。这或许便叫做杞人忧天。完全没有必要。”
徐杲道:“你对他便如此信任?”
赵老吉笑道:“徐大人,你回头瞧瞧。”
徐杲回过头来,后面是一群送行的人往岭上走去的背影。看了一会没看出名堂。皱眉道:“老哥,你要我瞧什么?”
赵老吉指着夕阳掩映下的野狗岭,笑道:“徐大人,你瞧这座山岭。两年前这里是乱树杂草一片。你再看看现在?两年前,谁也不会相信这里会发生这等巨变。当时人人觉得延龄是在胡搞乱搞,浪费钱财。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这么认为了。这里,包括整个庄园里发生的一切,水坝,学堂,村舍,兵工厂,这里的一切,都是老汉我完全相信他的理由。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一定会成功。”
徐杲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这里绿树掩映,层层坡道通达,高耸烟囱冒着冲天的烟柱,作坊里忙碌的热火朝天。难以想象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山秃岭。
徐杲的心忽然沉到肚子里,他知道老铁匠说的是对的。张延龄做的事,未必是他们能理解的,但是却一定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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