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县一战,神武中卫覆灭,朝野大哗。
对于朝廷上下而言,文安叛乱一开始只是个疥癣之疾,但现在已经演变成心腹之患。短短半个多月,局面演变成如此情势,现在叛军规模进一步扩张,已经达到三万之众,这已经不是个小问题了。
朱厚照震怒不已。他万万没想到,在方寸之地的几座县城之间,叛军居然躲过了朝廷大军的耳目,居然偷袭得手。原本是一举歼灭的局面,结果弄的一团糟。
刘瑾也是恼火之极。怎能想到是事情演变成这种局面。惠安伯张伟简直是个蠢货,根本不堪重用,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但刘瑾知道,这个黑锅不能让张伟一个人背,否则便是自己举荐不力了。
但现在问题不在于谁是谁非的问题,而是谁来收拾眼下这个局面的问题。
二月初三的御前会议上,杨廷和开炮了。
“皇上,臣认为,眼下当做两手准备。一则迅速调集重兵赶往河北,特别是霸州一带,不容有失。必要时可动京营兵马前往。现在贼兵兵锋直指霸州,威胁京师安全,事情已经十万火急,不可再有半点轻视。另外,臣觉得,除了兵事之外,还需用怀柔之策。臣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但是臣恳请皇上让臣说下去。”杨廷和大声说道。
朱厚照皱眉道:“把话说完,谁不让你说话了?何种怀柔之策?”
杨廷和道:“多谢皇上。臣认为,河北之地之所以会造成今日的局面,那是因为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铤而走险。百姓们若非走投无路,又怎肯造反。故而臣的怀柔之策便是,对贼兵进行安抚,进行招安。同时朝廷也做出姿态,对于河北造反的百姓加以宽慰,许诺不追究他们的从贼之罪。”
杨廷和话音刚落,便招致了不少人的反对。
“咱家没听错吧,杨廷和,你便是出的这等馊主意?跟反贼媾和?招安他们?岂不是要朝廷向他们低头?这些反贼必须全部歼灭,否则朝廷威严何在?大明国法何存?说的这是什么话?”刘瑾大声反驳道。
朱厚照也紧皱眉头,他也觉得杨廷和的怀柔之策太离谱。
“刘公公,你还有脸反对?河北的局面难道不是你造成的?若不是你推行所谓土地新政,搞什么马政变革,弄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局面怎会到这种地步?人在做,天在看,莫以为别人都是聋子瞎子,你刘公公一手遮天,别人便都不知道?怀柔之策乃是上上之策,第一要废除的便是你搞得什么土地新政。这是祸水之源。”杨廷和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呵斥起来。
刘瑾站起身来,噗通跪在朱厚照面前,哀声道:“皇上,奴婢猜的是也不是?老奴就知道有人会抓住土地新政说事,把文安反贼造反的事情安到奴婢身上。杨廷和是内阁首辅,他这么说,必是代表了外廷的意思了。奴婢也不争辩,皇上发落了奴婢吧。若是奴婢的脑袋能让反贼偃旗息鼓,奴婢死也甘愿。”
刘瑾何等精明,他早就防着这一手。这段时间他早已在朱厚照面前吹了风,将这件事点破了。本来朱厚照确实也心里觉得河北的事情或许跟刘瑾的土地新政和马政改革有关系。但是刘瑾主动提出来,朱厚照反倒认为刘瑾是光明磊落,一片忠心了。
“你这是作甚?朕何曾要你脑袋?眼下商议应付造反的贼兵的事情,怎地又扯到这件事上去了?”朱厚照皱眉道。
刘瑾哭丧着脸道:“皇上还是惩办了奴婢吧。奴婢算是看明白了。宁夏逆藩朱寘鐇作乱,也是打着杀奴婢的旗号。现在河北的反贼造反,又有人拿奴婢说事。说到底便是奴婢命苦,是个软柿子,谁都看奴婢不顺眼罢了。皇上砍了奴婢的脑袋,遂了他们的愿便是。”
听了刘瑾这番话,朱厚照也有些激动了。
“刘瑾,你起来。朕知道有些人看不得朕身边有贴心人,所以找你的麻烦。你放心,朕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杨廷和气的面色青白,沉声道:“皇上,若是臣子有罪,当以律法论罪,而非皇上空口保全。皇上要是这么做,还要国法作甚?岂非让臣等无所适从?”
朱厚照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过分,于是忙道:“朕的意思是,现在不是论谁有罪的时候。”
杨廷和吁了口气,点头道:“好,这件事臣且不论。皇上,臣的怀柔之策不是示弱,而是这其实是一种手段。如能以怀柔手段收拢人心,分化叛军内部,让从贼的百姓有回头之路,不比将他们逼上绝路,一条道走到黑强么?历朝历代,招安反叛兵马,避免流血人命的事情多得是。赵宋之时,山东梁山贼寇作乱,赵宋朝廷不就是招安了他们,以怀柔手段化解了贼寇之乱么?这不丢人,恰恰是最明智的做法。”
朱厚照沉吟不语。
内阁大臣粱储沉声道:“皇上,老臣认为,首辅之言甚是恳切。此乃先礼后兵之策。所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为最佳。打仗终究是下策。何况现在从贼者众,河北之地数万从贼之人,牵连家属亲眷便是数十万人。若是能够招安他们,岂非避免大规模流血,避免死伤更多性命。说到底,伤的是大明朝的元气。”
朱厚照微微点头,转向英国公张懋和徐光祚两人问道:“两位国公有何意见?”
拖着病体前来参加会议的团营总督英国公张懋气喘吁吁,脸色很是不好。他欠了欠身子沉声开口。
“皇上,老臣认为,可以一试。招安未必不是一个好的手段,能够不死人,不伤元气自然是最好。毕竟反贼兵马已经有三四万人,要剿灭他们,付出的代价相当沉重。所以……咳咳!”
张懋说的太急了,一时没有喘上气,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嗽了许久,才平息下来,继续说话。
“所以,老臣认为可以去试一试。不过……贼众已抵霸州,威胁京畿门户。天津三卫虽抵霸州,但人数已经处于劣势。一旦贼攻霸州得手,则可长驱入京师。不可不早做准备。老臣已经命令团营兵马随时待命。皇上但有差遣,老臣……咳咳,老臣愿意领军前往拒敌。”
朱厚照点头道:“英国公所言甚是周详。定国公,你认为呢?”
徐光祚起身行礼道:“臣同意英国公所言。臣也已经下令京畿归属五军都督府的兵马做好准备。臣觉得,雄县之战之所以失利,非贼强于我官军,而是领军将领不力。老臣觉得,得让善战之将领兵。若能招安则最好,若不能,则必须以雷霆之势剿灭之。不惜调动京营和河北周边兵马,大举围剿。老臣举贤不避亲,请皇上下旨,命建昌候领军剿贼。”
朱厚照道:“建昌候领军么?倒是胜任。不过……”
刘瑾在旁沉声道:“建昌候正在停职受罚期间,不宜启用。我大明朝除了建昌候,无人能领军么?”
朱厚照皱眉不语。建昌候倒是个好人选,但刘瑾说的没错,难道除了他便无人领军么?上次的事情,建昌候做的太过分了。朱厚照现在还有些生气。若是这一次又要他领军出征,岂非让建昌候认为朝廷离了他不成,愈增其骄娇二气。以后还如何能镇的住他。
“皇上,奴婢认为,招安之策可以试一试,但是英国公和定国公说的京营出征的事情,断不能行。京营兵马的职责是拱卫京城。岂能擅动?此刻必须加强戒备,拱守京师才是。贼兵出没,万一袭入京中,岂非糟糕?奴婢建议,从大同和宣府调集边军前来也是来得及的。这样更为稳妥些。”刘瑾继续道。
朱厚照点头道:“说的很是。边军善战,边将更是个个身经百战,调几卫边军前来,确实可解眼前之危。诸位觉得如何?许进,你说呢?”
兵部尚书许进忙道:“皇上圣明,正该如此。臣也是这样的想法。从大同宣府各调一卫兵马前来,会同霸州三卫,以及马中锡所率两卫,一共七卫四万五千人马,足可守住霸州门户。臣还想从郑州府调宣武卫北上,从山东济南府再调一卫,从威海调威海卫北上。十卫兵马,形成合围之势。若能以招安之策行缓兵之计,便可有充足时间完成调兵合围。”
朱厚照大喜,拍着大腿道:“好,就这么办。杨廷和,你告诉马中锡,让他去和反贼刘氏兄弟联络,跟他们谈谈招安的条件。尽量拖时间。能成则罢,不成也等兵马部署到位。十卫兵马,一旦招安不成,可随时进攻。嘿,这阵仗,镇都想着亲自去领军了。”
杨廷和躬身道:“臣遵旨。”
……
西山野狗岭,张延龄带着徐幼棠正在测试一把新枪。这是一柄单管鸟铳,枪管极长,长达丈许。这是张延龄最近让人打造出来的。
这只枪管上绑着一个千里镜。
张延龄趴在雪地上,徐幼棠伏在他身边,她手里拿着一只千里镜在朝前方眺望。
“大哥,前面坡上,有一从荆棘的地方,有只兔子。看到了么?”徐幼棠叫道。
张延龄眯着一只眼睛瞄准,慢慢的移动枪管,在千里镜的十字瞄准镜中,看到了那只在雪地里的荆棘丛中吃着草根的野兔。
“看到了,我瞄准它了。”张延龄道。
“这么远,不知道能不能打中。足有五六百步呢。”徐幼棠道。
张延龄不答,将十字准星对准野兔的心脏,扣动了扳机。
轰隆一声巨响,枪口跳起老高,枪柄将张延龄的肩膀砸的生疼。
“中了,打中了。真厉害。今晚有兔肉吃了。”徐幼棠笑着飞奔过去捡兔子。
张延龄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加长管的鸟铳,满意的点头。这怕是历史上第一支狙击枪吧。也许无用,但是张延龄还是想做出来瞧瞧。
这段时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朝廷在打仗,但是没有自己什么事儿。昨日知道了徐光祚在皇上面前提出让自己领军平叛,却被刘瑾给挡回去了。张延龄听到这消息一点也不惊讶。
徐光祚说,刘瑾自然不肯让自己去立功,他也不想让京营拿功劳。所以要调集边军前来这件事倒是引起了张延龄的警觉。本来是可以用京营调两营兵马前往霸州的。可刘瑾非要调边军,其中定有猫腻。那可未必是不让京营染指平叛之功的想法。
不过张延龄现在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无论他刘瑾怎么折腾,他恐怕已经命不长久了。一桩让刘瑾无论如何也活不成的公案已经查的有些眉目了。陈式一已经带人出京,等他回来之后,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刘瑾就像是适才千里瞄准镜中的兔子,已经被锁定,就等着自己扣动扳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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