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时代,骑兵对步兵有以一当十的说法。当然,在对付骑兵的战术逐渐成熟的今天,这种说法显然是夸张的。各种远程武器的成熟,各种野战战阵和摸索出的花样百出的打法之下,骑兵的进攻已经不再是完全碾压的态势。
当数倍于己的敌人在前,骑兵强行冲入对方军中,那其实是大忌。所以,近来骑兵进攻一般都以侧翼袭扰,一沾即走。通过扰乱对方阵型,快速移动之中拉扯对方防御阵型,让对方露出破绽。这种战法往往更加的有效。
还有便是在追敌之时,骑兵显然是噩梦般的存在。敌人溃逃之时,骑兵可肆意追杀,因为根本不必担心会被陷落在对方的阵型之中。
然而,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便是对方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兵马,而不是眼前这两万多的义军。从起事到如今不过四个多月,义军在不断的攻袭之中渡过了这四个月。连最基础的三个月的入营训练都没有时间展开。
军中绝大多数都是青壮百姓,在战斗素养上几乎等于零。当初刘六赵燧杨虎等人,在作战谋略上还是有些本事的。但是那几场大胜,胜在人多和出其不意以及对手的孱弱。
论战斗的过程的细节,其实是甚为不堪的。一窝蜂赶猪一般的厮杀,那岂是一支真正的军队所具备的战斗素养。
如今他们面对的是京营骑兵。耀武营和振威营等团营兵马各有三千骑兵。那可是团营之中的精锐。特别是振威营,自张延龄上任提督之后,苦练杀敌技巧,磨炼战斗意志。控马之术,骑射之术,砍杀之术,都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得到极大的强化。
不夸张的说,振威营的骑兵可以不用控制马缰,只凭双腿动作便可让马匹做出想要的任何动作。解放了双手,让他们更加灵活。
在兵刃上,除了之前的长刀和弓箭之外,张延龄让他们配备了长矛和火铳。长矛自不必说,那是冲锋利器。双手持矛的冲刺,任何精良的盔甲都是难以抵挡的。至于火铳,都是原来营中配备的普通火铳。作为近战的一轮轰击之用,用来破开缺口,打乱敌人防守阵型之用。一般只会用一次便无需再用了。
从两侧阵型切入敌阵的便是振威营的两千骑兵。一东一西,如利刃破开豆腐一般,如剃刀割裂血肉一般斜斜切入敌阵。
义军士兵不知死活,一开始还蜂拥往上涌来,火铳的一轮轰击让他们倒下大片。接下来,长枪在手,一路冲锋捅刺,杀的义军士兵魂飞魄散。
战马龇着大板牙像是在狂笑,马上的骑兵呼喝有声,队形紧凑。前方长枪,侧翼长刀和火铳。一路趟过去,身后留下一条血路。
义军的阵型本就是逶迤行军的阵型,东西宽不足三百步。不到盏茶时间,两支穿插骑兵便杀了个对穿。义军的常山之蛇的阵型被懒腰斩为三截。
“收缩阵型,后方上前,下野地,别挤在官道上。”齐彦名大声的吼叫着。
他是要将阵型紧锁起来,形成密集的步兵阵型。此刻也不管是什么阵型了。只要收缩起来团成一团,对方骑兵冲进来便不容易轻松切割。
可是骑兵们怎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义军的士兵们也根本没有这样的战术素养。穿插骑兵冲了对穿之后,斜斜转个弯掉头再次冲来。
至此,骑兵的战术已经一目了然,他们就是要从侧翼不断的穿插切割,将对方的长阵一次一次的洞穿。利用侧翼敌军暂时无法形成接敌拒马的阵型的时候,大机动多次的穿插不仅可以杀伤大量敌人,割裂对方阵型,更可以为正面冲锋的三千骑兵创造有利的冲锋机会。
正面,在振威营骑兵完成第一次穿插的时候,徐延德率领的三千耀武营骑兵已经冲向了阵型正面。在一阵令人惊恐的血浪翻滚,血肉横飞之后。正面的砍杀以最为血腥的方式开始。
耀武营骑兵没有振威营那么花哨,他们对骑兵的理解便是正面践踏冲锋,碾压对手。
正因为如此,在冲入敌阵的一刹那,对方之前仓促摆出的拒马阵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盾阵之后的长枪刺入了猛冲而来的战马的胸膛和肚子,刺穿了冲锋骑士的身体。数十匹战马嘶鸣着翻滚摔倒,在地上翻卷起烟尘和泥石。惯性作用之下,翻滚的人马如撞门的大锤一般砸来了正面盾阵,虽然死伤了数十名骑兵,但是却为后续的骑兵打开了通道。
长刀高举,刀光霍霍起落,锋利的刀锋在毫无护甲的肉体上切割。鲜血,哀嚎,刀锋入肉之声,此起彼伏。马蹄踩踏着伤兵和尸体,血肉这融入草泥之中化为肉酱。
……
在侧翼骑兵的不断穿插之下,后方义军根本没有往前增援的机会。被分割包围的三千义军在三千骑兵的冲锋之下只坚持了不到半注香的功夫便彻底崩溃。
到此刻他们才明白,原来官兵并非义军将领们宣传的那般不堪一击。原来在对方面前,他们只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除了一开始的厮杀杀死了百余名骑兵之外,到后来,他们连奋力扑杀一名骑兵的勇气也欠奉了。
对方骑兵举着长刀,战马龇牙咧嘴的冲来的时候,他们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转身就跑,根本没有勇气印上去。
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什么也不是。
义军士兵开始四散而逃。丢下兵刃开始漫山遍野的豕突狼奔。前军三千余人被死伤七八百人之后,剩下的根本约束不住。
任凭齐彦名嘶吼着喊破了嗓子,也无法阻挡他们的溃败。
齐彦名知道大势已去,他带着百余骑冲向后方,大声下令后撤。后队一万多义军听到后撤的命令撒丫子便跑。一开始还能保持队形,但是很快便成了满山遍野的放羊。原野之上,到处是抱头鼠窜的义军士兵,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只恨自己投胎当了人,哪怕此刻当一只麻雀也可以展翅飞走。
徐延德率军一路追杀,直追到五六里之外的崎岖山包的地形,这才下令停止追杀。
众骑兵可算是过了瘾,这番厮杀人人斩获人头,个个信心倍增。在战前还有些担忧和恐惧,但是此战之后,一切烟消云散。
有人还埋怨徐延德不让继续追杀,距离滑县县城还有二十里,追杀到滑县县可以将对方两万多兵马歼灭大半。甚至可以夺下滑县县城。
徐延德冷声呵斥了他们。
“记住我们的使命,阻挡贼兵南下渡河是我们的目标。击溃他们,我们便达到目的了。进滑县县城?你们疯了么?我们是骑兵,莫非要我们守城不成?我们只需要在旷野上对他们冲锋,杀的他们屁滚尿流缩回去便可。进城岂非是让我们自断手脚?”
黄昏时分,战场打扫清点结束。此战歼敌三千余,俘虏伤兵两千多人。团营骑兵死伤三百余人。照着这个比例,以一当十确实不为过。
徐延德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此刻他心里无比的感谢自己的妹夫。他让自己带着精锐骑兵来到黄河岸边,给自己尽情发挥的机会。因为他知道,贼兵步兵在骑兵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正如他下令时交代的那样,但凡野外有敌军出没,他可以毫无顾忌的进攻。也就是说,他其实心里清楚的很。骑兵在这些战斗素养和装备极差的义军面前,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妹夫这是给自己送功劳。这次作战大捷,徐延德从此在朝廷里扬眉吐气。再不用被人指谪为靠着祖荫父荫的荣光而混日子的勋贵了。
……
齐彦名大败而归,气恼无比。当晚陆陆续续有逃散的义军回到滑县,两万兵马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人。
这种情形之下,齐彦名知道自己完不成占领渡口的任务了。自己建议的南下渡河的方略怕是也要戛然而止了。
情况一下子变得紧急起来,如果不能渡河南下,那么义军将何去何从?
齐彦名当晚便立刻赶回大名府,次日午后抵达大名府和正在整军准备南下的刘宠杨虎等人禀报了这次大败的消息。刘宠杨虎等人听了之后,都惊愕不已。
众人紧急商量对策。杨虎提出即便对方有骑兵拦截,大军还是要南下。总数七八万大军,难道还怕对方区区数千骑兵不成?跟他们进行火拼便是。谅他们不敢挡路。
齐彦名心里燃起希望,他也想拼一拼。但是刘宠却犯了嘀咕。
“二位兄弟,骑兵出现在南边,那说明敌人知道我们的意图了。如果朝廷知道我们要南下,怎不会派更多的兵马在南边等着咱们?当真只有骑兵在南边堵截么?怕是不好说。再者,一旦离开大名府南下,那便是破釜沉舟了。张延龄的兵马已经到了广平府。我们一走,他们便会占领大名府。大名府左近已经没有更大的州府能容纳我们。如果我们出了这座城,怕是便真要成为无根之萍了。到时候,我们一旦没能渡河,便得在黄河以北山野里喝风吃土了。”
杨虎和齐彦名都不说话了。刘六说的是实话。离开了大名府,这是河北南边最后一座大府城。失去了这里,义军便成了游荡在旷野里的孤魂野鬼了。
一旦渡河不成,不出半个月,粮食物资便要告罄,军心便会涣散。
在那种情况下,义军何去何从?等着军心涣散,兵士都逃走么?
要么破釜沉舟,要么从长计议。这种干系义军生死的决断,确实让人难以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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