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一天午后,张延龄正在凯瑟琳的帮助下,认真仔细的绘制着锡兰岛和南亚大陆之间那条海峡的详细地形图,测算这距离和进攻方向,为即将的战斗做详细的谋划。
突然间,汪鋐从门外飞奔而入,连通禀都来不及,径自冲入了张延龄居处的小厅之中。
“国公爷,国公爷,海上有情况。港口外警戒的船只打出了信号弹示警。”汪鋐神色有些紧张,来不及行礼,大声叫道。
张延龄闻言一惊,沉声道:“有敌人来袭?佛郎机人主动进攻了?”
汪鋐摇头道:“卑职不知。我已通知张隐和其他将领,码头战船已经开始准备,兄弟们正在登船。我是来通知国公爷的。”
张延龄将用来画图的炭笔一扔,沉声道:“去瞧瞧。凯瑟琳,帮我更衣。”
凯瑟琳忙答应着,跟着张延龄进房,帮着张延龄穿戴盔甲,佩戴兵刃火器。一炷香时间后,张延龄和汪鋐已经在亲卫骑兵的簇拥下骑马赶到了码头。
码头上大量大明兵士正迅速登船。辽远号已经起锚升帆离开岸边,其余各船也都正在做出发的准备。
陈式一在星辰号旗舰甲板上东张西望,见到张延龄到来,忙大声叫道:“公爷,船只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张延龄点点头,跳下马来快步上船。刚上甲板,便见到港口之外的海面上,示警的信号弹腾空而起,绿油油的醒目的挂在远处天空,过了一会才湮灭。
确实是示警的信号,应该是发现了海面上有异常情况。
不过张延龄有些纳闷,那信号弹是在东边的海面上升起的,如果是佛郎机人来袭的船只,应该是从西边海面上进攻而来才是,怎么会在东边海面上?难道说敌人饶了个圈,绕到了东边?但这岂不是脱裤子放屁?总之是要进攻港口的,从哪个方向来有什么干系?
几艘铁甲船迅速出港。辽远大同两艘护卫舰前出往东,张延龄的旗舰跟在他们后面。出港往东南方向行十余里,便在台风之后依旧阴郁的天空下,看到了波涛起伏的海面上的几艘船只。
那些船约莫在十几里外,警戒的船只在更远的地方发现了他们,但是由于警戒船并非战船,也没有去拦截的可能。所以,便发出了示警的信号弹。对方似乎不理不睬,一直往港口方向驶来。警戒船只得一边后退,一边示警。
张延龄站在船厅高处,举起千里镜仔细观察。对方来的船只只有三艘,而且看起来不像是铁甲战船。船虽然不小,但能看得出来,那绝非是全副武装的战船。只是船上没有任何的标识,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敌是友。
“命辽远号大同号,靠上去警告射击。要求抵近查证。若对方敢反抗,即刻击沉。”张延龄沉声下令。
辽远号和大同号得到命令,两船从左右两侧急速驶出,冲向前方不明船只。在抵近数里之外的时候,船头主炮开始轰鸣。炮弹落在海面上,落在对方船只左右,溅起冲天水柱。
张延龄从千里镜中密切观察着对方船只的动向。猛然间,他大叫一声,连声下令道:“停止攻击,停止攻击,是自己人。龙旗升起来了。”
一炷香时间后,星辰号靠上了对面一艘大船的船舷,甲板上,一名面色黝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朝着星辰号甲板上站立的众大明士兵带着哭腔大声叫嚷了起来。
“你们……你们是国公爷的兵么?你是是我大明来南洋的兵马吗?护国公在哪里?护国公在哪里?”
那人声音尖利,嘶哑难听,像是一只公鸭在嘎嘎的叫唤。陈式一从他的打扮上本来就觉得有些疑惑,现在听到说话的声音,顿时觉得熟悉无比。
“你是……你是那个……那个……那个谁?”陈式一一时急切,居然没想起来名字。
“张忠?该不会是你吧?”张延龄此刻才眯着眼从船厅楼梯上下来。
“哎呦,我的国公爷,我的国舅爷哎,我的亲老子,亲祖宗哎。可算是见到您了。呜呜呜,呜呜呜。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奴婢张忠,叩见国公爷。”
那人正是原太后宫中的太监管事,现如今是司礼监太监,东厂提督张忠。
张忠满脸涕泪横流,爬在甲板上咚咚向着张延龄磕头,口中亲老子亲祖宗的乱叫着,哭的是稀里哗啦,真情流露。
对面船上一票人等也都纷纷跪地磕头。
张延龄忙命人搭上跳板。张忠待跳板搭好之后便忙不迭的飞奔到星辰号的甲板上,跪倒在张延龄的面前,抱着张延龄的腿嚎啕起来。
张延龄心中甚为惊恐,张忠突然出现,让人匪夷所思。什么事让张忠万里迢迢的来到南洋找自己?见了面便是嚎啕大哭。难道是张太后出了事?张延龄自然而然的生出了联想。心一下子紧缩了起来。
“张忠,你怎么来这里了?是不是太后她……她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张延龄颤声问道。
“太后?太后她老人家好好的啊。没发生什么事啊。奴婢来时,太后还让奴婢带了东西来给国公爷呢。”张忠愕然抬头呆呆道。
张延龄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笑骂道:“太后没事便好,你这么一顿哭,我还以为太后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你跑来送信呢。”
张忠忙道:“奴婢该死,吓着国公爷了。请国公爷恕罪。太后好的很。奴婢是见到国公爷心里高兴,所以忍不住哭了。都是奴婢的错。”
张延龄看着张忠的脸,晒得黑乎乎的,还东一块西一块的蜕皮。看他身上的衣衫帽子,都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知道张忠这一路必然是吃了不少苦头。远航万里,从大明而来,这一路上显然是辛苦万分的而且危险的很。终于见到自己,自然是欣喜若狂,真情流露了。
“起来吧,你也是堂堂司礼监太监,东厂督公,怎好如此?进船厅说话。来人,上茶。”张延龄笑道。
张忠忙道谢起身,长顺忙去船厅里沏茶,张忠跟着张延龄进了船厅,目光四处打量,口中不断的惊呼,赞叹这铁甲大船的雄伟和庞大。
落座之后,张延龄问道:“张忠,你怎么来了?特意来找我的么?”
张忠道:“可不是么?来这里自然是来见国公爷的。一个半月时间的航行,就想着见到国公爷的这一刻。”
张延龄道:“那可是辛苦了。然则,你来见我,该不是来帮我打佛郎机人的吧?说吧,出了什么事?你跑这么远的路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张忠站起身来,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低声道:“国公爷,大明国内出大事了。奴婢此行,便是奉皇上之命前来的。”
张延龄一惊,赶忙问道:“出什么事了?皇上要你来见我?快说。”
张忠低声道:“国公爷,宁王朱宸濠,他反了!”
“什么?”张延龄赫然站起身来,愕然失声。
“就在六月十四,朱宸濠在江西起兵造反。数日内便集结兵马十万。这厮早有准备,在江西养寇数万,兵马盔甲武器都准备妥当。而且他在鄱阳湖造战船百余艘,每艘船都配备有佛郎机炮。也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暗地里铸了这么多火器的。”张忠沉声说道。
张延龄冷声道:“六月十四,三个月前的事是么?你是七月中出发来此的,那一个月的时间,朝廷没调集兵马剿灭他么?”
张忠苦笑道:“剿灭?朝廷兵马一开始便失策,没想到他准备的那么充分。叛军从鄱阳湖开始出兵,顺着长江往下游打。十多天就接连拿下了南康和九江。朝廷只得集结一些周围的兵马在安庆堵截。但奴婢出发时,安庆已然陷落了。”
张延龄皱眉道:“怎么搞的?王守仁怎么不早做准备。我早就提醒他,严密监视朱宸濠的动向,随时做好调兵围剿的准备。朱宸濠一旦有异动便要动手灭了他,他怎么纵容他从容铸炮造船,却不防备?”
“王守仁?哦哦,国公爷说的是赣南巡抚王大人吧。不是他领军的,他被罢官了。”张忠忙道。
“什么?王守仁又被罢官了?什么时候的事?”张延龄惊愕道。
“是啊,我听说,赣南巡抚王大人上奏朝廷,说朱宸濠要造反。皇上接到奏折后很不高兴,认为王大人无端生事。江斌那厮也说王大人无中生有,唯恐天下不乱。皇上命人下旨申斥王大人。谁知王大人紧接着又上奏,说朱宸濠即将造反,请朝廷早做决断。皇上怒了,便将他革职了。也就是年后的事情。”张忠沉声道。
“操!这个傻逼!大傻逼一个!”张延龄爆了粗口。
张忠咂嘴翻翻白眼,心道:那是你外甥。
张延龄万没想到,朱厚照居然把王守仁革职了,而且还是他上奏朱宸濠要造反之后将他革职。不然,有王守仁盯着,事情当不至于这么糟糕。朱宸濠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事到如今,生气也没用,事情看来并不照着历史上的剧本在走。王守仁被革职,朱宸濠岂不是失去了他的头号天敌的压制。历史上便是王守仁将朱宸濠打的落花流水的。
“安庆也陷落了,那么朝廷应该在这一个多月时间里集结了兵马在庐州当涂浦口一带层层设防才是。朱宸濠的目标是南京。南京是旧都,夺了南京便可登基称帝。这便是他的如意算盘。南京人力物资雄厚,被他夺了南京,东南半壁都要丢。朝廷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张延龄沉声道。
“国公爷说的极是。朱宸濠公开宣称要攻下南京即位称帝。他昭告天下说:当年燕王得位不正,燕王一脉皆为篡位之主,当今皇上的皇位不属于他。他说他是建文帝一脉,乃是太祖高皇帝钦定皇位继承人一脉,他要重新夺回皇位,回归正统。”张忠说道。
张延龄冷笑道:“他是个狗屁的建文帝一脉。当年宁王朱权在靖难之役中也是燕王的帮手。成祖皇帝当年许诺过得天下和他中分,后来他宁王一脉便一直拿这话说事,总以为天下有他们的一半,反叛之心不死。这厮现在不敢提这事儿,便将自己说成是建文帝一脉了。张忠,你来时,朝廷做了哪些举措?”
张忠道:“朝廷急调周边兵马集结阻击,但朝廷水军兵力不足,战船不足,九江安庆陷落之后,已然难以阻挡。现如今只能集结有限兵力于庐州当涂沿长江堵截。皇上率两艘战船在山东沿海一带剿海盗,得知消息后赶往南京。各地水军也在往南京一带集结。但朝廷的水军……数量太少啊。奴婢也不知道现在是怎样的战况。”
张延龄皱眉道:“两艘铁甲战船调往迎敌了?那似乎还好些。但是朝廷的水军力量薄弱,恐怕是挡不住的。朝廷当在朱宸濠没有抵达南京之前,封锁长江水道,让他的战船无法通过。”
张忠道:“这个……怎么封锁?都说了,水军不是对手……”
“蠢货,封锁江面非得用水军?以大小船只装运石块重物,在江心航道凿沉便可。朝廷没水军,船只可是多的是。这也办不到么?十天之内,便可布置三四条封锁线,让叛军根本无法动水路顺流而下逼近南京。剩下的便只需调动兵马于陆路封锁阻击。将水战变成陆战便可。起码可以大大拖延其攻下南京的时间,给朝廷以调兵增援的机会。”张延龄打断张忠的话喝道。
张忠恍然,咂嘴道:“果然国公爷都不用在国内,便知应对之策,难怪皇上要奴婢来请国公爷回国平叛呢。”
张延龄一愣,愕然道:“什么?皇上派你来见我,是要我回大明平叛?”
张忠点头道:“是啊,皇上请国公爷率领战舰回国平叛,皇上说,只有国公爷回去,才能将朱宸濠这厮打败。最好是带着无敌舰队回去……这也是奴婢千辛万苦来见国公爷的目的所在。”
张延龄坐在那里,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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