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里城中,傍晚时分,烈火已经渐渐熄灭,中心城堡周围热浪夹杂着焦臭之味弥漫四方,随着傍晚的风吹向全城。
佛郎机士兵没有再发动进攻,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攻击的欲望和勇气。剩余兵马尚有三千多人,但是此刻这三千多人如惊弓之鸟一般,被之前的惨烈情形所震慑。
卡西等人也是识时务者,他们知道,继续进攻的结果怕是全军覆灭的结局。谁知道那城堡中还有多少烈酒。一次进攻便烧死烧伤近两千之众,剩下这点兵马也根本没必要去送死了。
留在古里城中也是不成的,粮食物资紧缺,对方手段刁钻狠毒,留在这里等于在魔鬼身旁相伴,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离开古里城,前往迦罗国其他城池寻求迦罗人的帮助。起码兵马能有饭吃。之后再从陆路前往果阿港,和其他佛郎机国兵马汇合。这里是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
军官团军官几乎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便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谁也不愿在这座地狱般的城池中待下去了。眼下所有人想着的便是活着离开,活着和家人团聚,活着回佛郎机国。什么立功扬名,打败明朝兵马的想法,早已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张延龄在中心城堡三层之上看到了西城门处数千佛郎机士兵急匆匆撤离的情形。至此,张延龄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这次冒险攻击古里的行动能够以目前的情形收场,已经是张延龄能够想象到的最好的结果了。每一场战斗,谋划虽然很重要,但战斗之中变数太多。比如此次袭击,若不是意外发现了佛郎机人的这么多烈酒藏在中心城堡下方的密室里,这场战斗可没有那么容易结束。甚至会变得极为糟糕。
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话,诚不我欺。
霍世鉴和田东新率领一百名士兵从热气蒸腾的中心城堡大门口出去,对城中情形进行侦查搜索。主要的目的是占领西城城门。佛郎机人撤离之后,只需将西城门关闭占领,古里城便算是正式落入己方的控制了。
不久后,霍世鉴带着数十名士兵回来禀报,佛郎机人已经尽数出城西去,田东新率五十名士兵已经守住城门。张延龄彻底放下了心思。站在高处用千里镜侦查全城街市,暮色中所有的街道都空空荡荡,没有佛郎机人和当地百姓的身影。整个古里城在大战之后一片死寂。本地百姓在之前已经逃走大半,剩下的也都关门闭户,不惹是非。
中心城堡是不能待了,周围全是死人尸体,气味也难闻。张延龄下令兵马押解俘虏撤离此处,前往东城门城楼上驻守。中心城堡只留下十余人看守警戒便可。
天很快黑了下来,东城城楼上,本来是该松弛歇息的时候,张延龄显得有些坐卧不安,干粮只吃了几口便不想再吃了。
他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看着港口海面沉吟不语。
“公爷这是怎么了?咱们达到了目的,公爷似乎还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陈式一问道。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的心神不定。心里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放不下。”
陈式一想了想道:“公爷是不是担心海上的战斗?公爷放心,以佛郎机人现在的舰队实力,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虽说他们还有二三十艘战船,但我们的六艘铁甲船可不是吃素的。汪大人又是精于海战,一定会歼灭他们的。”
张延龄道:“我知道,但我只是心里不安稳。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守住航道的延绥号和宁夏号能否挡住阿方索的舰队。阿方索的舰队是半路折回的,汪鋐尾随其后的,中间会有一天的时间差。这便需要柳潭和冯四海二位死死的顶住敌人,拖延到汪鋐率无敌舰队主力抵达,完成合围歼灭。但柳潭和冯四海能不能顶住呢?”
陈式一想了想道:“确实让人担心。希望他们能做到吧。不过就算阿方索他们回来,现在他们也进不了古里城了。”
张延龄摇头道:“不是古里港的问题,我的计划可不是夺取港口。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便是要调动阿方索率领舰队离开古里港,布置下前后堵截,与之决战。一旦延绥号和宁夏号没能拦住阿方索,合围歼灭的策略便失败了。你明白么?”
陈式一忙笑道:“瞧我这猪脑子,居然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歼灭佛郎机人的东方舰队的。”
张延龄沉声道:“我们的目的和不能忘。我们从大明不远万里而来,花了一年多时间作战,为的是什么?自然是为了开辟航道,打开商路,控制南洋南亚之地,让这里的资源和人力为我大明所用。要想达到目的,必须将佛郎机在这里的力量全部歼灭驱逐。东方舰队不歼灭,佛郎机人便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此战的目的不是夺什么港口,也不是消灭本地驻军,而是要消灭海上的佛郎机东方舰队。谁主宰了大海,谁便主宰了一切。”
陈式一点头道:“卑职明白。国公爷是怕阿方索他们一旦突破海峡抵达古里,发现古里港被我们攻下,他们便会立刻离开,到时候便无法围歼他们了是么?”
“他们一旦发现古里港已经被我们占据,他们绝对不会留下来进攻,而是会立刻穿越海峡进入开阔的孟加拉湾,我们再想找到他们,或者是围歼他们便难了。不消灭这支东方舰队,则事情永远没有结束。我们反而会陷入被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陈式一皱眉微微点头。确实,如国公爷所言,一旦阿方索率领舰队逃入孟加拉湾,那确实是件麻烦事。孟加拉湾开阔之极,海湾面积方圆五六百里,如何找到他们。
佛郎机人想要逃走也容易的很,往东是开阔的海面,绕行锡兰岛之后便是茫茫大洋,数百里宽的通道,以无敌舰队这点战船根本无法拦阻。到那时,库伦坡港甚至满剌加港都有可能遭到他们的攻击。如果他们回到果阿港防守,那更是一件麻烦事。果阿港也是一处防守完备地势险峻的海港,依托港口的作战,无敌舰队恐怕也难以取胜。
“公爷,您要是实在放心不下的话,卑职带人前往增援。”陈式一站起身来道。
张延龄道:“咱们没有战船,如何增援?这港口之中船都不见了。”
陈式一道:“公爷忘了么?崖下有我们的两艘木帆船。那是缴获的海盗船,上面还有几尊炮呢。”
张延龄哈哈笑道:“倒确实是忘了。那两艘船可用。咱们坐那两艘船去。霍世鉴,挑选一百名士兵,咱们去增援海上。”
陈式一愕然道:“公爷,我去便可,您在这里歇息。”
张延龄摆手道:“你留下,守住这里,看押俘虏,防止生变。这增援的事情,还是我去。我和霍世鉴带一百兄弟即可。我们这两艘船其实也无法参战,我只是去给他们壮胆罢了。有我在,或许兄弟们胆气壮些。”
陈式一想想也对,自己去和国公爷去可不同。国公爷一到,士气都要高涨三分。而且国公爷指挥作战,岂是自己可比。
“霍世鉴,保护好公爷,出了差错,唯你是问。”陈式一喝道。
霍世鉴忙高声答应。当下带了百余名士兵和张延龄一起出城来到码头上。霍世鉴带人沿着崖壁下方往北绕行,半个时辰后两艘木船进了港口,张延龄和其余人等登船出港。
此刻已经是初更时分,海面上一片漆黑。众人挂起风帆借着微微的风力往海峡南面航行而去。行了十余里之后,桅杆上瞭望的士兵大声的向张延龄禀报。
“国公爷,南边有火光。好像打起来了。”
张延龄忙往南边海面上看,什么也看不到,只是黑魆魆的一片。但突然间隐隐的红光在黑暗中跳动,像是遥远的天边云层中的闪电一般微弱。张延龄命全船噤声,全部人员都侧着耳朵细听。但听到海浪涌动之声之外,从远处传来隐隐的火炮的轰鸣声。虽不仔细,但绝对是炮火的轰鸣。
“阿方索回来的这么快,我本以为佛郎机人起码要在凌晨才能抵达。看来是我估计有误。”张延龄皱眉道。
霍世鉴沉声道:“公爷,咱们得加快速度了。看起来战况很是激烈。”
张延龄点头,高声喝道:“全体划桨,加速前进。”
……
就在张延龄等人登上帆船驶出古里港口的时候,海峡深水航道上正在上演一场极为惨烈的场面。
冯四海和船上的数十名亲卫操纵宁夏号撞上了佛郎机旗舰之一圣十字号的船尾上。铁甲战船撞上木制船身,结果可想而知。宁夏号的船首将圣十字号船尾撞得稀烂,并且翘起的船头嵌入了圣十字号的船尾舱段之中。
本来圣十字号即便船尾被切断了,也不会沉没。因为这几艘旗舰不是佛郎机人的蜈蚣船战船,那是体型结构不亚于大明宝船的大型船只。除了没有铁甲,推进方式以及配备的火器有所不同之外,其余的跟大明无敌舰队的铁甲船也想差不了多少。
船尾被撞烂,只要关闭尾部水密舱,圣十字号还是能够航行脱离。根本不用担心会沉没。
可好死不死的是,宁夏号的船头卡入了圣十字号船尾的舱段,两艘船像是公母狗交配一般的卡在一处。
若仅仅是卡在一起倒也罢了,两艘船要是都完好的话也没什么大事,大不了一起飘着便是。但宁夏号的船体已经全面进水,若不是船舱分数层,舱段之间的横隔还能起到一些水密作用的话,宁夏号在半路上便沉了。
在撞上之前,宁夏号是侧着身子,像是一个半身不遂的人撞了上来。卡在圣十字号上之后,宁夏号迅速往海底沉没。沉重的压力带的圣十字号船尾入水,船头高高翘起,像是被一个溺水者紧紧抓住了手脚一般难以挣脱。
船上的佛郎机官兵一片哇啦哇啦的惊骇大叫。指挥官跳着脚命士兵死命的划桨,想脱离宁夏号的纠缠。但是根本无济于事。
宁夏号上大火熊熊,上面的士兵们都已经滚落水中。唯有冯麻子抓着船舷栏杆满脸是血的对着乱成一团的佛郎机士兵们张口大笑。那笑脸恐怖无比,成为了许多佛郎机官兵最后的梦魇。
宁夏号沉重的船身在水中发生了侧翻,带的圣十字号翻转进水,将船上所有的人和活动的东西像是倒垃圾一般的倒入海中。然后像个澡盆一样扣了上去。
两艘船像是纠缠在一起的摔跤手一样,直到沉没的那一刻,都纠缠在一起没能分开。
不远处的延绥号上,柳潭和其余士兵目眦尽裂看着这一切,他们的眼中热泪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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