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北,通向长江的狭窄湖面的西侧的南康府。这里是曾经是朱宸濠的水军基地。大片空旷的湖面上,曾经有朱宸濠数百艘战船在此集结,声势浩大。
但现在,这里只有几艘小型帆船停泊。湖岸的柳树依依,水面上燕子翻飞,叽叽喳喳的叫着,显得异常的平静。
只不过,这里的平静不时被岸上飞驰而过的兵马的嘈杂声所惊扰。马鸣萧萧之声和盔甲兵刃的碰撞声提醒人们,这里是大明平叛水陆兵马的大营所在地。是距离南昌府不到六十里的战斗前沿。
南康府东街,知府衙门大堂里,十几名高级将领正坐在大堂上。上首的公案后,坐着身穿黑色长袍,打扮的老气横秋的王守仁。
王守仁今年才刚刚三十岁,其实还是个年轻人。但他却总喜欢把自己打扮成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留着胡子,穿着黑色或者蓝色的式样老气的袍子,带着方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私塾教书先生,一副酸腐的读书人的模样。
但在座的众将领谁都不敢轻视他。在形势危急,南京城受到极大威胁的时候,正是王守仁的围魏救赵之计,让朱宸濠放弃了攻打南京,撤回了南昌。这一手算计精妙,起初谁也不会相信这会奏效,因为谁都不会相信朱宸濠会放弃南京而去保南昌。
但王守仁用事实做出了回答。事后,王守仁只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识人要知心,心决定行为,决定一切。你只要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便能抓住他的弱点,知道他害怕什么,忧虑什么,了解他的性格之后,便可控制他的行为了。”
众人听得满脸懵逼,有人却是能够听懂的。这位王守仁大人据说创立了心学,据说受到很多人的推崇。他了解人的内心,便知人性。这或许便是他的心学在战争中的实践。
当然,王大人做出了进一步的解释。
“朱宸濠以为可以一鼓作气攻下南京,他万没想到,在当涂浦口遭到了长时间的阻击,遭遇的还是铁甲战船。即便他的战船装备大量佛郎机炮,但是和铁甲战船的火器比起来还是不如。进攻拖的越久,他知道自己越没有成功的希望。如果在一个月内打到南京,他便成功了。两个月内,他还有些机会。超过两个月,他便注定失败。”
“很简单,他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增援南京的兵马便越多。就算他攻进南京,也未必能控制住南京城。所以,他的心里已经犯嘀咕了。只是他并不知道,南京城并没有太多的兵马抵达,不过一万多人抵达罢了,他还是完全能够攻下南京的。但他已经慌了。心里一旦有了不可攻克的念头,便再也挥之不去了。我去攻南昌,便是让他做出权衡。保住他宁王府经营百年的老巢,还是一个未必能攻下的南京城?答案不言自明。他一撤兵,士气尽泄,最后被困在南昌城,那是必然了。”
有人对此不以为然,他们认为王守仁不过是运气好。一个读书人,也没有什么从军打仗的经验,能有什么经验之谈?一切都是他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来了罢了。
但水军统领张隐并不这么看,他对王守仁恭敬而敬佩。他的尊敬来自于护国公对王守仁的推崇。从一开始张隐也觉得疑惑。凭什么护国公非要自己向皇上禀明,必须启用王守仁平叛。直到王守仁一出马,局面立刻逆转,一切就像是设计好的一样,按照王守仁的想法开始演变。张隐这才意识到,有些东西不是自己能够理解的。
王守仁是和护国公一样层级的人物,有些东西自己看不清,只有他们之间能够明白。这一点,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之中也得到了验证。
在和王守仁聊天的时候,闲聊之际,王守仁问及无敌舰队在海外的征战经历。对于张延龄的每一项措施,他都几乎能做出准确的解读。这让张隐震惊不已。
要知道,张延龄行事的时候,往往之后向众人解释一番,他们才能彻底理解他的意图。但这个王守仁却能一语中的,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尊敬归尊敬,对于王大人对国公爷用奴役和扩张殖民地的手段来解决大明的发展和矛盾的问题的不以为然。张隐是嗤之以鼻的。
在王守仁看来,大明朝的问题需要在内部进行教化,从内部变革理顺矛盾来解决问题。张延龄此举是有些违背儒家仁爱天下之道的,是违背许多道德准则的做法。
张隐第一次在心里骂了句‘书呆子’,关于道德底线的问题,国公爷已经多次做了阐述。这个王守仁虽然很厉害,但终究难逃世俗的看法,终究难以和护国公的眼界相比。所以,王守仁恐怕也成不了和护国公一样的伟业。
当然,这是张隐的看法而已。
此刻,王守仁的身旁坐着的便是张隐。张隐作为平叛水军统领,是王守仁的副手。两人在战事上配合无间。过去两个月里,三次水战,四次南昌城外围的战斗都取得了胜利,将朱宸濠的叛军死死的困在南昌城中,便是两人通力合作的后果。
“诸位将军,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个消息要跟诸位宣布。”大堂上的王守仁开口了。
“王大人,是不是要进攻南昌府了?”
众将领兴奋的眼睛冒光。最近这一个多月时间,大军围困着南昌城,但是王大人就是不肯下令攻城,简直要把人急死了。
王守仁笑道:“快了,快了。但不是今天。”
“我说王大人,咱们在等什么呢?干什么不进攻?一个月前便可以攻下南昌了。”一名将领叫道。
“就是,天寒地冻的,让兄弟们在外边搭帐篷住着,白吃一个多月的苦头,这是作甚?真是不明白。”众人失望的附和道。
王守仁苦笑道:“诸位,你们以为我不想么?我和张统领早就制定了水陆齐攻的攻城计划,战船沿赣江开往南昌府外,以重炮配合步兵攻城,三日可破。这是一个月之前我们便制定的计划。”
“是啊,很容易啊。那是为什么不进攻?”众将道。
王守仁笑了笑道:“皇上要来亲自指挥攻城。皇上的座船已经抵达九江,明日便到南康。我们一直在等皇上赶到这里。因为皇上下了旨意,他要亲自下令攻城。”
“……”众将愕然无语,面面相觑。
“皇上已经自封为天下讨逆兵马大元帅,要来和逆贼朱宸濠决一死战。令我等等待御驾到来。正月初八来的旨意,二月初二御驾启程,昨日抵达的九江。本人叫诸位来,便是一起启程去接驾。”王守仁声音中透露着一丝无奈。
众将领觉得又好笑又可气。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胜利了,皇上御驾亲征来做什么?决一死战?哪里需要什么决一死战?这不是来抢功劳么?王大人真可怜,忙活了几个月,人都累瘦了一圈,最后还要被皇上抢了他的功劳。这叫什么事儿。
“诸位,各位回营安排一下军务,午后我们动身去见驾。皇上一到,咱们便可以进攻了。这件事早该结束了。”王守仁道。
“遵命!”众将齐齐拱手道。
王守仁点头,转头看向坐在一侧的张隐,微笑道:“张大人,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张隐微笑道:“卑职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倒是有件事要禀报王大人。我刚刚接到消息,我大明护国公已经从海外凯旋归来,正在赶来此处的路上。他要我想王大人问好,说他期盼和王大人重逢。”
王守仁瞪大眼睛,大喜叫道:“延龄老弟回来了?这……这简直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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