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张延龄率领的七万步兵抵达偏头关。英国公张仑,成国公府小公爷朱麟等人前来迎接。众人相见,自是气氛热烈。
张延龄也见到了久违的一位故人,那便是杨一清。
杨一清率领的四万兵马被朱麟解救之后,残兵一直在黄河对面的骑兵营地休整。经历了噩梦般的数月的战斗后,得救的兵马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遭受了重创。
在得救的喜悦之后,许多士兵在随后的日子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意外情形。有的士兵会在半夜里惊醒起来,抓起兵刃大喊大叫。有的士兵会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成天一言不发。有的士兵会无缘无故的大笑或者哭泣。
不仅如此,还出现过多名士兵在营地里自杀身亡的情形。
战争的创伤让这些大明士兵的身心遭到了不可挽回的摧残,所有的这些表现其实都是创伤应激后遗症的表现。这些情形在军中倒也不少见,但是如这般大规模的爆发的却很少。可见这次河套之战给他们身心带来的创伤又多严重。
杨一清也有了这样的症状。虽然不太严重,但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在住处乱走。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话。英国公张仑以及朱麟等团营骑兵将领自然不会去安慰他。朱麟救了杨一清之后,甚至还当面嘲笑了他。但杨一清表现的很平静,既不恼怒又不反驳。这倒让朱麟等人觉得索然无味了。
张延龄在见到杨一清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他。张延龄近年来虽然和杨一清少有交集。张延龄去海外作战两年时间,杨一清在宁夏镇驻守,当他的三边总制官。之前宁夏平叛的行动,两人合作领军平叛倒也不假。但杨一清和外廷搞得鬼名堂被张延龄识破点明之后,关系其实已经破裂。毫无联系。
在张延龄的印象中,杨一清还是有些读书人风度的。再加上他又爱洁净,保养的又好。给张延龄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那时杨一清的发髻一丝不乱,头发乌黑,衣着整洁,面容清俊,很有风仪。
然而,张延龄再一次见到杨一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站在那里,头发花白,衣衫褶皱,缩着头皱着眉满脸茫然的老头,居然是杨一清?
和杨一清不过数年没见,杨一清像是老了二十岁一般,样貌像个落魄的普通老者了。
“杨大人,别来无恙!”张延龄缓缓拱手,沉声道。
杨一清静静的看着张延龄,神情复杂之极,半晌缓缓拱手还礼道:“罪官杨一清见过护国公。杨某惭愧之极。杨某有罪,愧对朝廷,愧对皇上。”
英国公张仑等人在旁静静的站着,他们其实有些吃惊。这杨一清自从被救之后,从没说过半句道歉的话,似乎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罪行。但是今天,见到张延龄之后,居然自称罪官,居然表达了惭愧之意。
张延龄微笑道:“杨大人,功罪是非,自有公论。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表示愧疚。我也不是代表朝廷来兴师问罪的。”
杨一清叹息道:“我知道,我知道。但老夫自知铸下大错,难以挽回。见到护国公,念及以前种种,我只是觉得羞愧。杨一清不是为了求得原谅,而是真心的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和惭愧。”
张延龄沉声道:“杨大人,知罪不难,难的是不知悔改。这一次的教训,你们确实是要好好的总结。至于朝廷责罚,自然也会有的。不过在此之前,还望保重身体。余事后议。”
杨廷和叹息点头。张延龄不再看他,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和张仑并肩走入寨堡之中,杨一清站在原地,保持着佝偻着身体的状态,像是一棵枯木一般。
他心里明白,他的政治生涯便到此结束了。若是以前,他会觉得不甘和愤怒。但现在,他反而觉得自己罪有应得,没有任何的不甘。
……
当日午后,偏头关寨堡之中,第一场军事会议正式召开。
偏头关寨堡简陋的军衙小厅之中,木板长桌两侧数十名大明将领排排而坐。英国公张仑和护国公张延龄并排坐在上首。
会议开始之后,英国公张仑主持会议,首先介绍了目前的情形。
“护国公,朱小公爷,诸位。首先向诸位告知一个令人痛心的消息。根据我们派出去的斥候骑兵的查探禀报证实,我大明被困在鄂尔多斯草原上的五万多兵马。已经于十天前全军覆灭。五万将士全部殉国。这个消息令人痛心,但是……却也在意料之中。”
所有人其实都早已明白被困的明军的最终归宿如何,但是当张仑正式证实此消息的时候,所有人还是脸上变色。
“诸位,这消息固然令人痛心疾首。但是,也没有办法。我们完全无法去援救。时间上,兵力上,都是来不及的。我们毫无办法。况且,我们已经探明,鞑子重兵集结于鄂尔多斯草原,虎视眈眈,严阵以待,我们更不能上他们的当。这个消息,我们会奏报朝廷。关于之前的作战,本人也不想多做评价,之后朝廷自然会有公论。今日护国公率军抵达偏头关,我北征军十一万马步军集结于此,即将开始北征大业。那么,我们现在该关注的便是如何作战的问题。这才是重中之重。”
众人纷纷点头。二十万边军的失利已经过去了,新的北征作战即将开始,眼下的焦点要集中在北征之事上。
“关于如何北征作战,我和护国公想听听诸位是怎么想的。今日之会,便是定下进攻的方略。诸位可以畅所欲言,集思广益。”张仑沉声道。
众将领稍微沉默了片刻,便纷纷开始建言献策了起来。
有的说,要去和鞑子决战,一雪边军覆灭之仇。有的说,当步步为营,谨慎进军。因为踪迹已经暴露,鞑子很可能已经增兵。
有的说,查清楚对方兵力部署,以骑兵突前,以多打少。有的说,边军二十万前车之鉴,绝对不能贸然行动。而要谋定后动,完全有把握才行动。
凡此种种,众说纷纭。将领们之间争论起来,甚至都要脸红脖子粗的互相红脸。气氛倒是热烈的很。因为几乎所有的将领,或多或少的受到了边军失利的影响。正面的负面的都有。吵着吵着便热血上脑,掐了起来。
英国公张仑皱着眉头,看着满堂闹哄哄的情形,心中甚是恼火。转头看着张延龄,发现张延龄正在笑眯眯的瞧热闹。
“延龄老弟,要不你说几句吧。这帮家伙也说不出来什么道道来。吵来吵去,也没有个定计。吵得头疼。”张仑道。
张延龄微笑道:“吵一吵是好事,起码说明战斗热情高涨,人人都在想着如何北征破敌,这是好事。怕就怕死气沉沉,那便麻烦了。”
张仑苦笑道:“可是也吵不出个名堂来啊。”
张延龄道:“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建议。看来我们和鞑子交手的经验不足啊。边镇防守,我大明兵马只知道守城了,大规模行军作战都快不会了。罢了,我说两句。”
张仑大喜,沉声喝道:“都别吵了。护国公说两句。都静下来听。”
众将领纷纷闭嘴,看向张延龄。
张延龄微笑开口道:“诸位讨论的很激烈,情绪也很高涨,足见都是想着如何打败鞑子的。这一点值得赞赏。不过,你们说的方略,没有一个是我满意的。都是胡扯蛋,扯得我都听不下去了。”
众人呆呆看着张延龄,白眼乱翻。
“各位不用这么看着我。你们说的话虽然各自都觉得有道理,但是却都不能采用。什么去围杀鞑子骑兵,正面作战云云,本人请问,咱们这十一万马步军,能追得上鞑子的骑兵么?我们去找他们?岂不是主动权在他们手里。他们想走便走,想打便打,我们能追得上?”
张延龄扫视了众人两眼,沉声继续道:“离谱的是,还有人说要我们的骑兵去找他们,那跟送死何异?说这种话的,愚蠢之极。你们没有领教鞑子骑兵的厉害。对方优势骑兵兵马,我们这四万去了,便是白给。明白么?”
适才提议的两名将领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罢了,我也不说你们了。我这里有个想法,跟你们说一说。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我已经想好了,就这么干。诸位,不是本人霸道,不听你们的意见。在打仗这件事上,我一向如此。一会觉得有意见的,可以问,但我未必会采纳。反对的更是无效。有不满的,给我憋着。都听清楚了么?”张延龄沉声道。
众将白眼翻上了天。但大多数都是京营将领。跟随张延龄南征北战的一批将领则是喜笑颜开。因为他们知道,张延龄一旦这么说的话,那么他一定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计划和细节了。
论打仗,谁能跟护国公比?倒也不必去多费脑子了。国公爷已经胸有成竹,那还瞎操心什么?
“诸位,我的计划是……”张延龄站起身来摆了摆手,长顺和冯刚两人从旁边走过来。谈长顺从身后背囊中取出一卷卷轴,在冯刚的协力下拉开。
众人定睛细看,却是一副地图。一副东套地区的地形分布的地图。上面点点圈圈不少,还标注了名称。最显眼的便是一条粗大的黑线,斜斜插向图上黄河几字弯顶端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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