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休整数日,同时调集左近船只,扩建浮桥,运送粮食物资和各种器械过河。
偏头关这一带的黄河河道虽然开阔,但水流却很急。普通马步军渡河的浮桥要求并不高,但是大军携带的重型器械要过河便有些困难了。所以必须要在原有浮桥的基础上重新搭建浮桥。
办法也很简单,集结上百条船只,在船只上铺设木道,连接固定。浅水处以原木木桩打桩固定。河道深水处无法打桩,便只能以巨石为锚维系稳定性。破费周折。
不过四天之后,终于大军开始渡河。人马和小型车辆倒是轻松通过,重型火器过河的时候张延龄可是悬着心的。装着火炮的平板大车,加上拉车的马匹,在旁协助的人群。在极小的面积里,浮桥要承受数千斤的重量。
但好在一切顺利,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将一千三百多辆粮草物资车辆以及重型火器运过了黄河。马步军十一万大军这才终于完全集结完毕。
当天上午,大军整顿出发。
五百骑兵为斥候骑兵,先行出发侦查敌军动向。以外四军为前军,两营水军为中军,三万大同边军为后军,组成步兵阵型。四万骑兵分为两队,在步兵侧翼护卫。
整支北征大军组成了一个方圆五六里的椭圆形的密集阵型,沿着戈壁滩往北进发。
行了不到一个时辰,突然间前方探路的一支斥候小队传回消息,说在队伍前方发现了两具尸体,像是大明的将领。
张延龄和张仑闻讯连忙策马带着亲卫队赶往队伍前方查看。在大军前方十五里外的一处草地上,张延龄和张仑等人看到了那两具尸体。
那两具尸体紧紧的捆绑在一起,一前一后,呈背负状态。背人的那人,身着大明制式甲胄,斜靠着一个土堆坐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柄长刀。背上那人头发花白,头颈低垂看不清面容。
两具尸体似乎已经腐败,散发着恶臭气味。
张仑命人将两人捆绑在一起的布条松开,两具尸体轰然而倒。一具俯卧一具仰卧。仰卧那人白发散开,露出一张恐怖的已经开始腐烂的面孔,周围亲卫顿时发出惊叫之声。
张仑皱眉喝道:“叫什么?没见过死人么?”
张延龄皱着眉头上前,细细端详那白发死者的面孔,仔细辨认。但是那张脸已经无法辨认了。
亲卫将另一名死者的尸身也翻了过来,这人倒是面目完整,方脸浓眉,相貌英武。虽然肤色难看,但看得出没死多久,最多一两天的样子。此人手中紧紧的攥着长刀,即便尸身倒下,也没有松手。而且他的身上盔甲多处破损,血迹凝结成黑斑,盔甲上斑斑点点。
周围众人无人认识这两位死者,张延龄和张仑谈论之后,都认定这两人是之前的边军将领,显然是在逃离敌人的时候死在这里的。
那方脸将领是背着那白发男子逃出来的,在这种情况下,这名将领还背着那白发男子,显然此人对他极为重要。而且,根据尸体的腐烂程度的不同,可以揣测出,方脸男子是背着尸体而走的。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重要?这位兄弟要背着他的尸体走呢?”讨论至此,张仑发出了疑问。
张延龄皱眉道:“是啊。我也觉得疑惑。这白发死者到底是谁?这位将领拼死背着他出来,定是军中极为重要之人。若不是身形和脸型不符的话,我都要怀疑是保国公了。”
张仑皱眉看着那白发男子的尸身道:“是啊,朱公爷胖脸,身材也胖的很。此人精瘦枯干,确实不符。关键也没有什么能辨认的信物。他身上什么也没有,亲卫们都搜了。”
张延龄道:“罢了,抬回营中,换件衣服整理入殓吧。是我大明将领无疑,派辆车送回偏头关,让边镇将领辨认他们的身份,找到他们的家属吧。真是令人悲痛。前边还不知道要发现多少我大明将士的遗骸。”
张仑点头,众人将两具尸首整理了,用担架抬着往回走。路过前军队列之中的时候,许泰策马前来行礼。突然间,许泰指着担架上的一具尸体嗔目道:“这……这不是辛将军么?”
张延龄道:“你认识此人?”
许泰瞪着那尸体道:“认识,那是宣府参将辛国平辛将军,我当年在宣府领军时,和他关系很好。没想到,辛将军战死了。辛将军,哎!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我和他很谈得来。我要和辛将军见一面,拜祭一下。”
许泰神色有些黯然,跳下马走到担架旁,看着辛国平的脸,长叹躬身拜了三拜。
张延龄坐在马上看着许泰,沉声道:“既然许将军认识这位辛参将,那么他背负着的那个人是谁,你也应该认识吧?你去辨认一下看看是谁?”
许泰点头,他已经注意到了后方担架上的那具尸体。因为已经腐败了,所以被兵士用白布盖着。许泰走去,伸手掀开白布,倒吸一口凉气。但毕竟死人见得多了,什么可怕的情形没见过,所以很快恢复平静。
他仔细的端详着那个白发死者,忽然间伸手去拉扯死者的满是干涸血污的袍子。张延龄和张仑正诧异间,许泰已经扯开了死者的袍子,露出了发黑的腐败的尸身。
“果真是……果真是……保国公。他是……保国公……朱公爷。呜呜呜。”许泰泪如雨下,噗通跪在地上,大声痛哭起来。
张延龄一惊,和张仑对视一眼。张仑沉声道:“什么?他是保国公?保国公的身形胖健,怎会是他?你如何得知?”
许泰指着尸身裸露的肩头,悲声道:“二位国公爷请看,这是一处箭伤。末将曾在宣府领军,弘治十七年,鞑子小股骑兵偷越边镇,国公爷恰好率我等巡边,遭遇鞑子,便打了起来。朱公爷当时被一名鞑子冷箭射中肩头,之后将养数月才康复。伤口当时发生了溃烂,所以痊愈后留下伤疤。末将看过这伤口,鞑子用的是五棱箭头,伤口像个小花一般。保国公有一次展示这伤口给我们看,还说像朵桃花,他要走桃花运了。末将印象深刻。这伤口位置和形状都一样,必是保国公无疑。朱公爷,没想到,你我一别数年,居然再见面是这种情形。您对末将知遇之恩,末将尚未报答,末将……心中痛楚难当,痛楚难当啊。”
许泰涕泪俱下。他本是宣府镇所属边军将领,而且是朱晖手下爱将,受朱晖恩惠不少,对朱晖也甚为尊敬。今日见到朱晖尸身,腐败消瘦若此,堂堂国公,下场如此惨淡,怎能不心痛之极。
张延龄和张仑听了许泰之言,脸上变色,忙跳下马来。之前因为体型面貌完全不符朱晖原貌,所以觉得不是朱晖。此刻被许泰认出,又查看了伤口,确实如许泰所言一般,自然知道那一定是朱晖了。
虽然朱晖背叛了勋戚集团,为了自己的私心和外廷联手。但是,他终归是大明的国公。是勋贵集团中的顶级人物。现在死在鞑子之手,死在战场之上,也算是为国而死。
同为勋贵,虽痛恨他背叛勋贵集团,然而此时此刻,张仑和张延龄二人却也不免心情沉重,甚为唏嘘。
“来人,即刻打造棺木,给保国公更衣入殓,棺木送回京城。知会他宣府的家人,尽快前往来接应棺椁。”张延龄沉声吩咐道。
兵士们连忙应诺。
张延龄看着辛国平的尸身,心中也差不多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这辛国平是宣府参将,必也是朱晖的心腹。此人在鞑子围困之下,保护朱晖突围。朱晖应该是没有撑过来,但此人依旧背负着他的尸身往南逃。虽然逃出了鞑子的追杀,但战场距离边镇数百里路,他也没有撑到终点。
两人倒毙的位置是在戈壁滩上,距离偏头关渡口有六十余里。也就是说,此人从鄂尔多斯草原深处一路背着朱晖的尸身归来,可谓是意志甚坚,忠心耿耿。
此人堪称忠义二字。
令人唏嘘的是,他距离渡口其实已经不远了。数百里的路都走过来了,最后这几十里却没有撑过去。算算时间,朱晖等人被围困的时间在半个多月之前,那便是说,辛国平背着朱晖的尸首走了十几天。最后很可能是力竭而死。
“为这位辛国平将军也打造棺木,收敛送回宣府。此乃忠义之人。”张延龄再吩咐道。
兵士们应诺,立刻去办。
张延龄和张仑站在朱晖的尸身前静默无言,神情肃穆。
张延龄对朱晖了解的并不多,虽然见面多次,但朱晖其实和张延龄的关系并不和睦。然而很明显,从许泰以及辛国平对朱晖的态度上,可知朱晖还是深受他身边人的爱戴的。
也许朱晖并非自己以前想的那么偏激和高傲,或许自己和他多了解接触,也能关系良好。可惜他死了,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河套之战,大明领军的国公战死,这是除了十五万兵马被鞑子歼灭之外的又一次重大损失。
“朱公爷,虽然你我素来不睦,诸多事务上都有分歧,互不顺眼。甚至之前你还骂过我和我祖父,但在我心里,从未对你不敬。今你战死沙场,令人悲痛唏嘘。请受我张仑一拜,望你在天有灵,能够保佑我和护国公北征成功,为你报仇。”张仑沉声说道,躬身长鞠一礼。
张延龄站在一旁,也深深的鞠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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