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门内正南坊,长街以东乃大明天地坛所在之处,和路西的山川坛隔街相望。天地坛自然是大型祭祀,祭拜天地的场所。皇帝登基,当在此拜祭天地,告知并取得上天的庇佑,
天地坛外围围墙为不规则的正方形,北侧为弧形,南侧为四方。预示着天圆地方,天高地低之意。内部有着广阔的空间,通过丹陛桥相连。内有圜丘坛,皇穹宇,祈年殿,皇乾殿,斋宫,牺牲房,神厨等大小设施,分布于天地坛之中。
新皇登基这种重大的事务,自然是要在天坛祭告上天,让上天知道此事,给予庇佑的。而且,登基祭拜上天之礼是在圜丘坛上进行的。那是一座圆形的,蓝色琉璃建造的三层露天祭台,华美隆重之所。
永定门内长街之上,百姓如潮水一般拥挤。天地坛外,数以万计的百姓将所有的空间都站满。虽然他们只能站在高大的天地坛的围墙之外,听着里边礼乐铿锵却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们知道,天地坛内正在进行的是大明朝最为隆重的祭天仪式。
这种场合,哪怕是看不见,站在外边听着动静也是好的,也算是参与了这件大事。
天地坛几处入口处,盔甲鲜明,雄壮威武的锦衣卫大汉将军营侍卫的占据了各个进口,封锁了入口。天地坛内,随着礼部尚书费宏的声声指令,身着最隆重冠冕礼服的十三岁的新皇朱厚熜,正挺着胸膛缓缓沿着琉璃台阶而上,缓缓走向通体由蓝色琉璃建造而成的圜丘顶端中间的祭坛。
白花花的阳光在头顶上照着,光线在淡蓝色的琉璃之间反射跳跃,整个圜丘祭坛像是笼罩在一层淡蓝色的深邃的梦境之中。站在祭坛上的人,像是进入了一个蓝色的结界之中,进入另外一个诡异的世界中的人一般。
确实,能站在这里祭天的人,显然和许多人不在同一个世界之中,不管是被人赋予,还是他自身的认知之中,他们都会认为自己是上天之子,得上天之佑的人物。建造出来的这个祭天的地方,恰如其分的烘托了这种气氛。
蓝色的琉璃在阳光下反射折射着,让一切变得神秘而梦幻,神圣而庄严。
“迎神叩拜!奏天地始平之章!”
费宏长声唱喏之下,幡柴炉内烟火升腾,礼乐队高奏天地始平之曲章,辉煌而嘹亮。
朱厚熜站在顶层祭坛之侧,恭敬跪拜,行三跪九拜之礼。下方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数百人齐齐跪地叩拜。
“敬神,献玉帛牺牲。奏天地清平之章!”
乐队所奏之乐一变,随即礼官奉上金银玉帛等物,供奉祭坛之上。另有宰杀完毕缠着红色绫罗的牺牲之物被壮汉抬上祭坛。皇上再拜,群臣再拜。
“宣读祭文。”费宏叫道。
朱厚熜从袍子之中取出祭文展开,对着灿烂的阳光,用他略带稚嫩的嗓音高声宣读起来。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今臣厚熜,于天地坛敬拜昊天诸神,告慰天地神衹。自得社稷之承,大明国祚之续,此乃上天之佑,诸神万物之护,天下为万民之安,承河山社稷之平。至今而后,不忘山川,不负万民,敬天法地,不违天道。皇天厚土,今日咸知,求永佑大明,永佑于朕。”
朱厚熜读罢祭文,乐队奏起天地咸平之章,朱厚熜缓步上前,将手中祭文往炉子里投去,祭文化为一团火焰。朱厚熜退后,跪地行三拜九叩之礼。群臣跪地磕头,跟着叩拜。
祭拜至此已经接近尾声,祭拜上天之后,便得上天的允许,正式成为上天之子。今后便可替天统治万民,所谓奉天承运而为之了。
最后一项便是最后的‘望燎’仪式。便是将一些精美的供品之物对方在特定的平台上一把火烧了,供奉给上天。朱厚熜等人站着看着那火烧完,便叫做望燎。烧完了便可起驾回宫,正式登基了。
乐师们已经准备好演奏升平之章,朱厚熜也准备从祭坛上往下走了。文武百官也都纷纷起身,暗暗的活动酸软的腰骨和腿膝,终于这冗长的祭天仪式要结束了。
就在此刻,急促如骤雨一般的马蹄声从御道上传来。在一片骚乱和惊呼声中,天地坛西侧出口的长街上,一队全身缟素的骑兵疾驰而至,上千名骑兵兵马齐刷刷披麻戴孝,上百根魂幡随风飘扬。
战马稀溜溜的鸣叫着,冲的又快又急。周围的百姓一阵骚动躲避,生恐为战马所践踏。街道两侧维持治安的士兵们根本来不及拦阻,他们也拦阻不住,被这一支骑兵径自冲到了天地坛西侧通向御道的广场上。
“发生了什么事?谁的兵马乱闯?江斌,去瞧瞧。”杨廷和第一时间喝问道。
江斌连忙答应着,快速奔去天地坛入口查看,却见那一队骑兵正缓缓向着天地坛的西侧入口小跑而来。江斌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马背上的那人,顿时惊得魂飞魄散。那是张延龄,那是他做梦都害怕的人。
张延龄端坐马背上,身披麻衣披风,头盔上扎着一快麻布。一手提缰,一手握着腰间刀柄,面沉如水,双目凌厉。在江斌看到他的那一刻,张延龄也看到了江斌。
“护国公,怎么是你?”江斌下意识的叫道。
张延龄冷笑道:“怎么?盼着你爷爷我一辈子不回京城?”
江斌忙道:“你这是什么话?您不是在和鞑子作战么?怎地突然回京城了?下官只是觉得惊讶罢了。”
张延龄冷笑一声道:“我要做什么,怕还不用向你解释。你还不够资格。”
江斌面色青红,沉声道:“那是自然,卑职怎敢管护国公的的事情,卑职只是这么一问罢了。”
“是大明靖海王,江斌,记清楚。再叫错了官职,便是蔑视王爷。治你的罪。”陈式一厉声喝道。
江斌嘿嘿笑了两声,躬身道:“是了,已经不是国公了,是王爷了。卑职见过靖海王。”
张延龄冷声不答,催动马匹往天地坛入口缓缓行进。
“王爷请留步,你们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今日乃新皇登基大典,新皇正在率领文武群臣祭天。天地坛中不可随意进入。”江斌忙道。
“什么新皇登基?搞什么闹剧?闪开,否则不客气了。”陈式一喝骂道。
张延龄摆了摆手,斥责道:“陈式一,不得胡言乱语。新皇登基大典,在此祭拜上天,我们正好赶上了,这不是巧了么?走,随本王一起观礼。说起来惭愧,身为大明靖海王,我大明有了新皇上,我却还不知道是哪一位呢。正好拜见拜见。”
陈式一躬身道:“王爷所言甚是。”
张延龄看向江斌道:“江斌,本王可有资格进去观礼?”
江斌道:“靖海王自然有资格观礼,不过这么一大群人不成。而且,王爷和诸位身上这装束,恐要更衣,恐为不敬。”
张延龄面色变冷,翻身下马走到江斌面前,冷声道:“你是说,我们这些人身着缟素,是对新皇的不敬?”
江斌咽了口吐沫道:“新皇登基,普天同庆……”
张延龄没等他说完,扬起手来,啪的一声脆响,江斌脸上挨了一个大耳光,差点被打的晕厥过去。晕晕沉沉之中,只听得张延龄的声音冷冷喝骂道:“狗东西,何来普天同庆?我等特意从数千里之外赶回来为皇上守丧祭奠,你这狗东西说我们披麻戴孝是不敬?皇上驾崩才多久,便要歌舞升平,普天同庆了?混账东西。”
江斌脸上火辣辣的,嘴角渗出血来,瞪着张延龄想发怒,却又一时不敢。
张延龄沉声下令:“随我去拜祭皇上,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张延龄策马冲出,陈式一紧随其后,数百骑一涌而入,穿过天地坛高大的西侧正门,冲入内部广场。
江斌大声叫道:“拦住他们。”
一群锦衣卫校尉上前欲阻拦,便听得一阵轰鸣声响彻耳鼓,地面青石飞迸,烟雾弥漫。锦衣卫校尉们吓得连忙留步。因为在他们身前丈许处,霰弹火铳铅弹在地面射出密密麻麻的坑洞,石屑横飞,烟尘弥漫。飞溅的石块伤了好几名校尉。
火器之威,谁敢擅动。好在对方只是示威,而不是冲着人打,否则怕是已经倒下一堆人。
江斌都傻眼了。他倒不是惊讶于火器的威力,而是惊讶于张延龄的胆子。在这种场合,他居然要来硬的。带着人硬闯天地坛登基祭天之处。这个人怕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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