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卡尔躺在死寂的卧室内,临睡前他就让艾莲娜他们回去了。
他蜷缩在绒被中,却也无法驱散发烧带来的虚弱和寒意。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听清呓语中几个词汇就让人无端生了病,可现实却正如约翰他们说的——涉及这未知的隐秘会给人带来非常负面的影响;
卡尔再一次体会到超凡之路的诡异与危险。
他睡得很差,半梦半醒,每隔几分钟就会忽然惊醒一次,随后在疼痛与麻木中再次睡去。但这却并非正常入睡,他是数次昏过去又醒来。
卡尔隐约记得梦到了些画面——寸早不生的极渊、惨白一片的骨林、汹涌阴森的大海和岛礁……
他感觉梦中大多数画面都位于灵境,但梦境转瞬即逝,总会飞快跃迁到下一个场景,他看不真切,可这些片段总给他一种“我曾来过这里”的感受;
但在惊醒时的短短几分钟,卡尔很清楚——他连死眠厅堂的封印都没出过,何谈去过灵境其他地方?
卡尔再一次入梦,这次他梦到了恢弘却死寂的教堂大厅,两侧数百黄铜烛台上,火苗安静跃动;
他看到黑曜石台阶之上的王座由白骨铸造,他看到地面分裂,一座平台缓缓升起,平台上的巨镰泛着寒芒;
是死眠厅堂……
接着,他看到摆有审判之镰的平台忽然消失了,只留下地面处一道骇人的裂隙,仿佛深不见底,似有寒风从中刮来,阵阵阴森冰冷;
霎那,梦中的卡尔感受到那裂隙爆发出极强的吸引力,他竟不可抗拒地瞬间被卷入裂缝之中……
失重感,他在坠落。
目力所及一片漆黑,只有耳侧呼啸而过的狂风。两侧似是山峦峭壁,裂隙之下仿佛永无尽头,卡尔如被抛下的石子,向极暗坠去……
如地狱的通道。
狂风呼啸中,卡尔隐约听到极其遥远的下方传来阵阵悲鸣声,甚至还有吞咽和咀嚼骨骼的恐怖响声,令他头皮发麻……
他已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绝望与恐惧久违的涌上他的心头。
他想获救。
可谁来救救我?
菲莉丝……我可能要死了,再见不到你了……
接着,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卡尔……”
是深渊在呼唤我吗?
你在渴求我的什么?
“卡尔……卡尔。”
忽然,脸颊与眉间传来温暖的触感,坠落的失重感、悲鸣声和呼啸声顷刻消失,他全身剧烈一抽,终于从虚空中坠回舒适柔软的大床。
卡尔醒了,他感到手脚冰冷,被冷汗浸湿的睡衣黏在皮肤上,身下踏实的触感和从噩梦中回归现实的思绪终于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他深深喘着气,却不敢睁眼,他怕看到自己已坠入地狱,那悲鸣与咀嚼声的源头就在面前,而脸颊和眉心的温暖感是某个恐怖巨兽的舌头。
“卡尔,你醒了……你怎么了,你病得好重……”
熟悉动听的声音响彻他的耳边,却差点吓得卡尔坐起。这嗓音宛如清脆的银铃,含有深深的担忧之情。
卡尔缓缓睁开眼,他看到菲莉丝的侧脸正沐浴在星光中,金发闪耀,犹如绚烂星河。
她跪坐在床边,深深低下头望着自己,好看的脸上尽是担忧。原来脸颊与眉间的温暖并非巨兽,而是未婚妻手掌轻抚的温度;
到底哪里才是现实,哪里才是梦境……
他已分不清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卡尔茫然地望着菲莉丝深情的双眸,水灵灵的,那般好看,如坠落人间的星辰。
他感受着菲莉丝温暖的手掌,任由她轻轻舒缓着自己绷紧的眉角,暖流划过脸颊,连发烧的疼痛都得到缓解,如服下最有效的药剂。
从未有过的安心感包围了他。
菲莉丝凑近他的脸,鼻尖轻触鼻尖:“我的卡尔,亲爱的……你怎么了,你刚才好痛苦……”
四目相对,离得这么近,她或许是怕再不靠近一些,她爱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还在梦中吗?”
“亲爱的,是我,那都是噩梦,你已经回来了。”
菲莉丝纤细的手指滑过卡尔的发根,一遍遍温柔抚摸他的头:“不怕了,我就在你身边,无论你在哪里……即使是地狱我也陪你去。”
“……真的吗?”
“嗯,真的,我发誓。”
菲莉丝轻轻伏在卡尔的胸口,聆听他的心跳,这份重量终于让他彻底安心下来。
“可你怎么来了,菲莉丝?现在还是午夜啊……”
卡尔撑着自己坐起,未婚妻立刻抽出枕头垫在他的背后,让他能靠的更舒服一些。
随后她牵起卡尔的手轻柔地摩挲,拉着他的指尖去触碰无名指上戒指的宝石——复苏之戒。
“是它告诉我的……我感觉到它今夜忽然变凉了许多,平时戒指都是暖融融的。”
菲莉丝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感到强烈的不安……唔,我不确定是不是幻听,我听到你在求救……诶,卡尔?”
啊,你真的来救我了……
卡尔一把搂紧她,菲莉丝发间的清香传入鼻腔,缓解着他的痛感,驱散了他的不安与孤独。
菲莉丝也只是被忽然的拥抱惊讶一瞬,立刻紧紧回抱起他,温柔地在爱人耳畔诉说:
“不怕了喔,我来陪你了。”
“嗯,好。”卡尔轻声在她耳边问道,“怎么过来的?”
“我害怕你出事,就让薇菈来看过你。她说你病了,然后我就偷偷跑出来了,还好你给了我备用钥匙呢。”
“太危险了,菲莉丝。这么晚了跑出来……”
“你的灵魂在向我求救,亲爱的。你万一出了事才是我最大的危险。而且薇菈在保护我呢。”
“岳父大人该骂我们了。”
菲莉丝娇嗔道:“你都这样了,真是的!你不想见到我么,不开心么?”
“我想,我好开心。”
“那我就哪里都不会去,我就在这里。”
“不回家吗?”
“你就是我的家。”
“就在我身边?”
“嗯,你可以再任性一些的,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好吗?”
“好。”
“我的卡尔,可你怎么忽然病成这样……你肯定是太累了……”
菲莉丝轻轻和卡尔分开,将他那被汗水浸湿的刘海拂到耳后,她望着卡尔月光下惨白的脸色,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
他的灵魂都在呼唤自己,可他病成这样了,醒来后担心的却是晚上跑出来不安全,她会被父亲训……
“你怎么能体贴成这样,你多为自己想想不好吗?”
“我只是发烧了,做了噩梦而已,别担心。”
菲莉丝难过到眼眸泛红:“可你的灵魂在向我求救……”
“谢谢你过来,我好多了,真的。”
“稍等一下好吗,我去拿热水和毛巾,你该擦一下身子,再换一件睡衣。”
“不用了,我就这样睡吧。我很困了。”
卡尔重新躺好,让菲莉丝牵着自己的手:“晚安。”
“睡吧,我的卡尔,我就在你身边。”
卡尔感受着掌心的温暖,陷入睡眠。
他没有再梦到任何画面。
……
清晨,当第一缕光线透过窗户照亮卧室时,控影人保镖阿比盖尔女士忽然从阴影中走出,神情惶恐不已;
当她看到大小姐温婉地坐在床边牵着卡尔的手,面带柔情,阿比盖尔才终于松一口气。
“大小姐……”
“嘘。”菲莉丝将指尖竖在嘴边,轻声说道,“不要吵醒他。”
阿比盖尔点点头,她看出卡尔少爷脸色很差,但他似乎睡得很沉——毫无防备的睡脸。
她凑近,将声音压得很低:“大小姐,您……少爷他怎么了?”
“他病了,我要陪他。”
“可老爷……”
“你现在回去告诉他——卡尔病了,我要在这里陪他,我答应过了哪里都不会去。”
“难道您就这样坐了一整夜吗?”阿比盖尔担忧地问道,“您的身体会吃不消的,请休息吧,少爷已经睡着了。”
“我是命格2的牧师,身体很好。”
“那您完全可以给少爷用治愈咒文……”
“不一样,我已经用过了,咒文没有治好他。”菲莉丝轻轻摇头,“现在我很清楚,他需要的不是治愈,是陪伴。”
“可您说少爷病了……”
“我想他患的是心病,名为孤独的病。”
菲莉丝温柔而心疼地注视着卡尔:“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对身边人毫无保留的关心和付出,是因为他怕如果不这样做,别人就一定会离他远去,留下他独自一人。”
“少爷给我的感觉……一直是神秘而坚韧。”
“但他病了,他在求救,我听到了。我莫名的感觉到——他或许曾在孤独中活过很长的日子,他比任何人害怕重蹈覆辙……”
菲莉丝重新感受到复苏之戒的温度,她终于松了口气,这说明卡尔正在好转。
噩梦和发烧,或许是因为他负荷太重,他的身体在求助、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他。
她还感觉自己正在越来越了解卡尔,能体会到他的情绪,甚至听到他的呼救。她相信这是因为复苏之戒——她正在渐渐贴近他的灵魂。
菲莉丝的感觉是对的,这些的确是复苏之戒内卡尔的灵魂带来的。
她的猜测没有错,可她唯独说漏了一点。因为她不知道——卡尔不只孤独地活过,他还曾孤独的死去,这是他最无法释怀的芥蒂。
一段日子之后,菲莉丝将会重新回想起这个清晨,那时她会无比感慨世界的玄妙和未来的难测:
因为即使在她最不着边际的幻想中,这个清晨的她也绝没可能预料到——在未来的某天,她会和一位名叫伊莉雅·艾斯特的女士对坐在一处绿意盎然却弥漫雾霭的庭院内,一起探讨并感慨死眠之主所恐惧的事物:
那位不老的女士会告诉自己——前一任死眠之主帕迪斯·苏尔最恐惧的事物,是死亡本身;
而她会告诉伊莉雅——现任死眠之主卡尔·海勒最恐惧的,是孤独。
今天的菲莉丝不可能知道这些,但此时她却深信一点:
我会治好你的心病,你绝不会再孤独了,我的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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