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恩不想清醒,倘若幻境的一切终是美梦一场,他宁愿死在梦里。
他和克莉斯缇娜的人生本该是幻境中那样的……
难道必须要抛弃一切幸福,只因为它是虚妄?
难道非要回到这一无所有的“现实”,重新认清自己血淋淋的双手和麻木残破的内心?
难道注定要承受永远无法给克莉斯幸福的结局,再次品味那虚无缥缈的十五年分离之苦?
纵使在这样的现实里,克莉斯已重回明斯特,可加里恩却连走到她住的香榭里街都需要莫大勇气——他这双染满血腥味的双手,如何能再像十五年前那样拥抱她?
只会脏了她。
克莉斯那么善良,那么纯净,她应该不染一尘。
他不配。
因为加里恩的脚下是累累白骨,他早已埋葬自己的少年模样。从自己墓中走出的是孤高麻木的猎人,也只能是猎人。
尽管他将要退役,但发生的一切却不会因其改变。
要他如何能接受?
可是现在梦碎了,现实再一次让加里恩领略到它的残酷无情,连再多一点的幸福时间都不肯给他。
幻境给了他本该拥有的一切,又再次剥夺。
加里恩累了。
他敏锐地听到风衣擦过矮枝的沙沙声,平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发现果然是那明斯特声名鹊起的英俊青年——卡尔·海勒破开森林的阴影,与队伍重聚。
卡尔沐浴在月光下的脸庞苍白憔悴,毫无血色,他看起来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呼吸明显紊乱,原本整洁的衣装已脏破不堪,甚至连他的四级神秘装备都有破损——教会给他的风衣仿佛被利爪划过;
他的腹部绑了几圈绷带,明显是应急处置,绷带上都染着大片血迹,已被浸湿;而他原本腰间的魔药包已经不见了,嘴角还残留着紫色的痕迹和血沫,想来那几瓶魔药也尽数消耗掉了。
加里恩重新望向卡尔疲惫的眼神,他看到自己和两只独角兽已经清醒后,长舒一口气,露出由衷的笑意。
海勒先生果然清醒的更早,他是自己破除幻境的吗……
丹妮朝卡尔走去,到了面前,她满怀歉意地低下头,喏喏地道歉:
“都怪我被蛊惑了……对不起,卡尔哥哥。”
“没事的丹妮。”卡尔双手背在身后,没有抚摸她的脊背,但温柔微笑道,“不能怪你,已经没事了。”
“里昂也托我向你道歉,他说他非常惭愧,明明被安排留守,结果也没忍住诱惑……”
卡尔看向加里恩身边的雄性独角兽,月光下他的皮毛散逸幽蓝的梦幻微光,里昂的目光闪烁,缓缓朝自己弯下身躯致歉。
“没事的,里昂,不需要这样。”
里昂发出细微的嘶鸣,片刻后才直起身,卡尔只是笑着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艾莲娜和菲莉丝说得没错,卡尔是真的不会安慰人,也不知该怎么面对道歉。
而且也是真的没必要道歉,死眠之主这波血赚……
卡尔不再关注两只独角兽,而是看向始终不执一词、甚至没有站起来的猎人队长。
加里恩坐在树下与卡尔对望,其实他一动都不想动。但短暂的沉默后,他还是选择主动起身走向卡尔,却仍是没有说话,只是平静注视着年轻人的墨瞳。
卡尔注意到,猎人队长本就淡薄沧桑的双眼,此刻更是无神,仿佛本就不多的精气神被直接抹除。
“队长,你还好吗?”
“……或许应该由我问你。”加里恩许久不开口,声音嘶哑如风箱,“海勒先生是自己从亡灵的幻境中回归的?”
卡尔得体地点头微笑道:“是的,运气不错。”
运气吗……
“你醒来后,去了哪里?”
“完成任务,追杀那名亡灵。”
“结果呢?”
“任务成功,我还活着,问题不大。”
卡尔同样不带感情的简洁回答道,他不用费劲就注意到加里恩和两只独角兽的惊诧情绪。
尽管清醒后发现卡尔·海勒不在这里时,加里恩就已有预料,但他还是为卡尔这样的鲁莽选择和最终结果而感到情绪复杂——最理智的决断无疑是停留在这片空地,孤身一人到森林中追缉亡灵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可加里恩此刻却没有说这句话的立场,他才是带队的猎人队长,卡尔所做的事本该是他的责任,可自己呢?意识到深陷幻境后,自己却并没有回归的意愿。
所以卡尔清醒后才不得不独自去消灭亡灵,因为这是他除了抛下同伴逃跑之外唯一的选择。时间拖得越长,加里恩自己和两只独角兽就越危险,卡尔是独自完成了任务,帮他们从幻境中走脱,保护了他们……
有那么一瞬间,加里恩几乎要脱口而出——可你是怎么能做到的?那亡灵是连我们上回牺牲九人都无法应对,只能撤回明斯特的诡异强敌……
三名通灵师都牺牲了,你怎么能独自抹杀他的?
虽说通灵师对亡灵有克制,命格并非此次任务的决定性因素,但却不代表战斗时可以忽视命格的鸿沟……
卡尔·海勒本身才是命格3的影子猎人而已,就算隐藏也绝不会超过控影人……
怎么可能做到的?
加里恩望着卡尔有些憔悴的神情,又注意到他刻意藏在袖中的双手,鲜血正从他袖口内顺流而下,如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在草地上;
而且他腹部的血迹还在缓慢晕开,如在白色绷带上绽放的鲜血之花……
他是经历过恶战才取得胜利的。
加里恩终于把疑惑的言语咽回肚子里,卡尔·海勒明显不想说,即使问了也毫无意义。他早就知道这名年轻人的不简单,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卡尔·海勒当然没有自己揭开迷雾的意愿,他太谨慎也太聪明了,始终不肯暴露半点底牌……
加里恩在心底叹了口气——福多思·摩尔首席肯定比自己看得透彻,他从一开始就对卡尔·海勒极度重视,在教会内力排众议,誓要让其归于他的编制,还直接将猎人队长的职位定给这个还没正式加入教会的新晋贵族。
卡尔也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愿(当然也没法解释),他只需要用精心设计的“伪装”去引导即可——故意弄伤手臂甚至隐约可见白骨、制造触目惊心的腹部伤口、刻意弄破神秘装备和衣服、紊乱的呼吸和几乎见底的灵能、强撑的微笑以及深藏在眼中的云淡风轻……
加里恩自然会注意到这一切,并顺着往下联想。
等自己回城正式加入炼金教会后,他的实力和分量便会自然拔高,继而淡化身上“沃尔登家”的标签,教会高层就会更重视卡尔·海勒本身。
接着卡尔只需要在教会内进一步强化自己的摇摆性,当然表现方式要巧妙,这样就能让炼金方面对他产生战略误判,继而一步步迷惑对方,最终达成目的。
斯卡曼德的效忠自然意味着亡灵事件的解决,卡尔早就在计算了,只有死眠厅堂方面知道这份真相,而对加里恩和监控着寂静荒原的炼金教会而言,是绝没可能知道的,必须要充分利用起来。
“抱歉,海勒先生,给你添麻烦了,我竟然什么都没做到,还让你保护我们,真是惭愧。”
面对加里恩突如其来的致歉,卡尔笑着摇摇头说道:“队长请不要道歉,没有您的话事件是不可能解决的。”
加里恩是真的觉得惭愧,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你的伤势需要治疗。”他尽量平静地说道,弯腰从提包里取出几瓶药剂递给卡尔,“再喝一瓶灵能补剂,然后绿色的服下可以治疗内伤,棕色的涂抹用,可以止血生肉。”
卡尔毫不客气地接过,弹开灵能补剂的木塞就往嘴里灌。衣袖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滑落,露出那可见白骨的伤势,鲜血直流。
丹妮害怕地颤了一下,她只是想想都觉得疼,根本想不通卡尔是如何能一点痛苦都不表现出来的。
不光是她,连加里恩的心中都有些吃惊。
喝下一瓶补剂后,卡尔脱力地坐在地上,撑起微笑说道:“谢谢队长。”
“不,”加里恩摇摇头,“我给你治伤吧,还需要消毒和缝合,你双臂和腹部的伤口不能直接涂药。”
“那就有劳您了。”
卡尔先搂起衣袖,再费力地解开绷带和衬衣,露出腹肌和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加里恩蹲下来,瞄了一眼就沉声说道:“你的肋骨也断了一根。”
“啊,是吗?”
“你没感觉疼?”
“呃……”卡尔讪讪笑了一下,“到处都疼,反而不明显了,我对疼痛的耐受力本来就比较强。”
你真的只是二十岁吗……
加里恩取出绷带、针线和酒,想了想又问道:“我还有自制的麻药,你要喝吗?”
“不喝,谢谢。”
卡尔又一次回忆起加里恩“拆螃蟹”的画面,坚定拒绝道。
天知道你自制的玩意掺了什么鬼东西。
“那灌几口酒。”
卡尔点头,接过加里恩递来的高度烈酒,先拧开瓶盖往手臂的伤口处倾倒,比起伤口而言,这点蛰痛感根本不算什么。
接着他才开始给自己灌酒,连喝了好几口后把酒瓶还给加里恩,笑着说道:“只可惜不是威士忌。”
加里恩有点错愕地看着卡尔这一套近乎“野性”的操作,和他平时的得体与风度截然相反,这份意料之外的粗犷如同身经百战的魔物猎人,亦或以战场为生的老兵……
而且还有心挑剔,嫌弃不是威士忌?
猎人队长情绪复杂,开始给卡尔处理伤口。
……
在加里恩给卡尔缝合处理伤口的过程中,丹妮和里昂始终叼着提灯站得很近,夜晚的森林中即使有提灯在,光照依旧不太够;
丹妮几乎是胆战心惊地看完了缝合的全过程,还生怕加里恩这个糙人处理不好。若非她还不能化人型,她是真想自己为卡尔缝合的。
而整个过程中,更令丹妮惊讶到担忧的,却是卡尔的状态——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手臂上来来回回的针线,不喊疼也不皱眉,反而还转过头来安慰自己,甚至还在笑着闲聊……
丹妮居然对新雇主产生了隐约的忌惮情绪——他那般温柔,可怎么却不会疼?
他分明有血有肉,绝不是感受不到疼痛……
但不一会丹妮就理解了,他并非不疼,而是不肯表现出来半点疼痛或示弱。
而加里恩比丹妮更清楚这点,因为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帮人处理伤口——好多猎人以前受的伤远不及卡尔这般严重,却几乎会疼到昏厥。
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的要求太苛刻了,他即使喊疼也没人会觉得他娇贵或怎么样的……
伤口全部处理好后,卡尔的灵能也恢复了一些,接着他有些晃悠悠地站起来,从双生镜中取出干净衣服换好,却听加里恩说道:
“海勒先生,你应该休息。回帐篷去吧,我守夜。”
“不,队长,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事情必须要做。”
加里恩露出罕见的疑惑神情:“什么事?”
“安葬牺牲的九名教会同僚。”卡尔沉声说道,“解决事件后,我找到了他们的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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