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盥洗室后,唐纳德忽觉刚才模糊的预感依旧不散,反倒更加强烈,从噩梦中惊醒的不安再次弥漫开来。
唐纳德沉默不语,没了笑容。
他没有回卧室,而是来到书房,点起煤气灯。
他刚才就隐约听到宅邸外有些响动,于是快步走到百叶窗边向外望去,夜幕中路灯微亮,但更远处似乎影影绰绰。
吱呀。
推门声陡然响起,离得那么近,唐纳德立刻朝书房门口看去,只见三个人先后从昏暗的走廊进入他的书房,同时望向自己。
当煤气灯映照出那三人的平静面孔,一番对视后,唐纳德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一刻,他突然知道那份预感和不安是什么了,也想起了刚才的噩梦。
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心似在飞快坠落,一直跌落谷底,摔得粉碎,这才罢休。
而最后,居然是平静,无比平静,根本没有预想中的那些过激情绪……
不如说,是没那个必要了,因为从他们出现的这一刻,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其他任何情绪与反抗,不过是无意义的情绪宣泄。
毫无作用,只会吵醒佐伊的睡梦。
原来,其实我冥冥中已经预料过,这一刻会发生了吗?
情绪摔得粉碎,他试图剥离那散落谷底的碎片,发现唯独剩下的,只有对她的愧疚了。
对不起,佐伊……
我好像不能带你去花田了……
原谅我这一次的失约吧。
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带你去。
一定。
亚瑟·唐纳德挤出苦涩的笑,隔着书桌,与三位深夜的沉默访客对望,发出问候:
“伍德,加里恩队长,晚上好。还有……”
唐纳德看向最平静的那位英俊青年,发现根本看不懂他墨瞳中的任何情绪——对方沉静到可怕,如没有生机的人偶、如没有感情的机器。
“还有海勒阁下,失礼了。”
站在中间的卡尔眨眨眼,摘下帽子回了一礼,淡淡说道:“复苏节快乐,唐纳德先生,深夜拜访,打扰你休息了。”
“机关算尽,棋走败招啊……”
不相匹配的回答和哀叹,也不知叹得究竟是谁。
卡尔对唐纳德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陈述道:“唐纳德先生,实不相瞒,我很意外。我本以为你会反抗的,再不济也要质疑或装傻几句,至少不该这么快就平静的认命了。”
“你们站在这里,我就知道无力回天了,那些还有用吗?看不清时局,不肯认命,无能狂怒,那是蠢人的做法。”唐纳德苦笑道,“对了,敢问我的保镖和控影人死士呢?”
卡尔指了指窗外:“都在外面,等着和你一起回治安厅。”
“想来也是……”唐纳德对面无表情的加里恩行礼,“毕竟你们把‘明斯特的屠夫’都请来了,我那些人实在不够看,呵呵,从一开始就失算了啊。”
加里恩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他,似是想把这个曾经熟悉的、觉得还不错的总督盯出个窟窿。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输给你了,对吗,海勒阁下?”唐纳德自语道,“从我决定对你出手的那一刻,我就满盘皆输了。”
卡尔摇摇头:“不是。”
“不是吗,可现在是你们三位先生站在我的书房,宅邸外也都是你们治安厅的人。”
“严格来说,从你放任第二羽翼烧毁我的孤儿院、谋杀我的院长,你又替他们抹消证据的那天起,你就输了。”
“……原来如此,抱歉。”唐纳德微微欠身,苦笑道,“我输了,我投降。没想到我还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啊……”
“是的,你说得没错,你不该招惹我和我的家人,唐纳德先生,哪怕曾经你并不认识我。”
“但无论如何,你选择成为第二羽翼的保护伞,选择勾结密林会和南莱茵间谍,颠覆明斯特乃至维德王国,你就注定会输。”
卡尔平静地宣告他的一桩桩罪行:“第二羽翼虐杀约翰的胞妹、谋害艾莲娜的双亲,又拐卖她到水仙花孤儿院饱受折磨。或许这些不是你命人做的,你甚至不知情,但你却是第二羽翼的底气,是他们的后盾,掩盖了他们的血腥履历,并不断给予支持。”
“你们将我的孤儿院燃成废墟,建起掩人耳目的犯罪据点,将抚养我和乔迪长大的温蒂院长葬于火海。”
“你们互相勾结,建起军工厂,贩卖走私军火,结党营私,肆意清除异己。”
“你们支持迪林斯和密林会的邪教活动,提供资金等各项帮助,导致霜暮村惨案发生,全村百户无一生还,而迪林斯如愿得到他需要的人口,再次匿于黑暗,时刻威胁更多人的性命。”
“唐纳德先生,这血与火铸就的一笔笔血账,总该是要算个清楚。那一条条无辜善良却枉死的人命,总要有人来为他们讨个说法。”
“所以,就是我了,我来了。”
“但就算今天站在这里的人不是我,明天、下个月,也许是明年,总会有人站在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立场,向你索取同样的代价。”
“只是,你招惹了我,所以现在来讨债的人是我,因为我比别人更靠前。”
卡尔话音落下,阐述结束,书房的挂钟上,分针与时针重合,指向零点。
钟声响起,复苏节的第二天降临,死眠之主姗姗来迟,收取应允的代价。
“没想到,你真的全知道了,连迪林斯和密林会都知道了……”
唐纳德凝望卡尔那古井无波的墨瞳,点头叹息:“我认罪,海勒阁下。虽然没用,虽然你可能觉得伪善,但我还是对你和你的家人做了不可挽回的事,对此我深感抱歉。”
听到他的认罪和致歉后,卡尔只是深吸一口气,没说话,也不愿接受,更不会原谅。
是的,如唐纳德自己所言——没用,而且伪善。
血债是要血偿的。
而且卡尔能感觉到,唐纳德此刻依旧没有多少后悔情绪,他不是那种会为此悔改的人,他并不在意曾给那些“陌生人”带去了怎样不可弥合的伤害;
这苍白无力的道歉不过是形势所迫,是话说到这里而已,性质就类似于社交场上的违心奉承。
卡尔相信,如果自己不是“海勒总司”,不是“海勒阁下”,唐纳德或许依旧会束手就擒,但道歉的话必然会免掉。
卡尔从没想过要让罪人真心悔改,只是要让他付出代价而已,他怎么想的,心境是否有变化,卡尔不会管,也没那份闲工夫。
犯下这么多滔天罪行的人,真正能悔改的、真心觉得愧对受害者的,能有几个?
正如唐纳德不在乎,卡尔也不在乎他怎么想。
此刻他想的是,自从在温蒂忌日那天,从乔迪那里得知比斯利孤儿院火灾的疑点后,自己没有一刻停下追逐真相、追捕X先生的脚步;
直到现在,虽然还没有彻底结束,但至少对乔迪应允下的查清真相的承诺,他算是做到了。
或许能对温蒂女士的在天之灵有些许慰籍。
等唐纳德等人受审结束后,再去一次宁静墓园吧。
……
唐纳德认罪之后,再无人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事情是同一件,可念头却千差万别。
书房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显得刺耳。
卡尔收敛心神,重新将目光移回亚瑟·唐纳德身上。
他看上去好似忽得老了十岁,精气神已然不在,暮气染满他的全身,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回想起在治安厅相遇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中年模样,和伍德总监互相讥讽,谁都不肯让步。
卡尔当时真没想到,那位对自己客客气气、还准备邀请自己喝茶畅谈的市政厅总督,就是他一直在追查的罪魁祸首,X先生。
可谁又能想到眼前的局面?
现实有时就是这样荒诞,令人猝不及防。
难怪那天唐纳德要为了一个案子亲自去治安厅,最后居然还让步了。原来他根本不是为了把迈尔斯要走,而是为了见卡尔一面,见一见他下令要诛杀的人。
卡尔本来还打算在捕蛇行动圆满成功后,帮治安厅去争取合理的权益和更高的待遇,压过市政厅一头,履行对伍德总监那天的承诺……
现在看来,都不用请岳父主动向纽伦提请了,等王室的文书下来,新总督就任后,市政厅以后的权限绝对会被剥离不少,任何工作开展势必都要受到层层限制。
眼下,望着已然认命的唐纳德,卡尔曾想象过很多种和X先生面对面的场景——捉对厮杀、相互嘲讽、当面击溃他的心智,逼他无能狂怒。诸如小说中那些和反派碰面的种种场景,卡尔都曾想象过。
可唯独没一个是眼下的局面,败者认命得痛快,双方连唇枪舌战都没有,只是他在宣告事实和罪行,而对方甚至称得上礼貌或心平静气。
当然,平静只是表象,在场没有一个真正心平气和的。
但此刻卡尔忽然发现,自己对X先生的诸多情绪都还在,比如愤怒、恨意、亲手让他伏法的快意,宣告他罪行后的些许释然,他都还清晰感受得到,只是杂糅在一起后变得更加冗杂。
他所表现出的镇静,是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情绪已经开始很难影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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