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关于封地一事,王室公主若要这么选择退出王储之争,那她的封地就是成婚之后男方家受封过的领地——她没有选择权,嫁过去后若手段不济,也只是永远寄人篱下而没有话语权。
因此卡尔没有主动和维多利亚提起这个,他不用猜都知道,维多利亚肯定会想选明斯特附近,但是那边没有能配得上维多利亚身份的伴侣人选,国王不会把她嫁给那些不必费心拉拢、远离权力中枢的小家族。
而至于明斯特及其周边唯一能配得上的,只有沃尔登家。
但沃尔登家也不必费心拉拢了,本就是王室心腹重臣,坚定的王党。而且他卡尔·海勒已经是沃尔登家的女婿了,那唯一的选择就只剩下他的大舅哥、菲莉丝的哥哥,沃尔登伯爵的长子安杰洛·沃尔登。
但那就是个不起山的纨绔,是正儿八经凭自己本事声名狼藉的拉垮家伙,几年前就被沃尔登伯爵赶出了家门。结果安杰洛在纽伦混了一阵后混得人厌狗嫌,成功给伯爵败光了老脸,伯爵不得不给了他一片庄园让他滚进去,免得安杰洛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国王再怎么不重视维多利亚,也不可能把她许给安杰洛,卡尔和菲莉丝同样不可能同意,尤其是菲莉丝——她和她这“好哥哥”甚至还有仇呢。
所以卡尔对此事只是在心里想想,维多利亚若是想正式退出,那她就不得不联姻去了,而她想去的明斯特区域又去不了。
卡尔早就知道她对联姻的抵触,这个方法也不能让她开心,暂时也没有好的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索性暂时不提,还不如他去纽伦给她收拾局面。
……
宁静号起航的第二个午夜,距离目的地首都纽伦已只差一日的行程。
皎洁的月光洒在广阔的运河上,波光粼粼,静谧祥和,喷吐白烟的大船仿佛行在荧洁纤长的丝绸之上,驶向柔软的梦乡。
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几小时前宁静号才路过维德最大的交通和贸易枢纽,特拉弗斯市。路过时的一段时间还挺热闹,但现在他们再次将热闹甩在后面,独自航行。
尽管还未入冬,但北境已有寒冬的预兆,昨天晚上的舷窗还会挂一层薄霜,可今晚便没有了,这个季节南方的温度最是宜人,不闷不凉,没准等明天黄昏抵达纽伦后,还能感受到夏未残存在秋日的暖意呢。
夜深了,瞭望塔内负责值守的皇家近卫懒散靠着椅背,头一点一点的,随着一阵轻晃,他倏地清醒了些,随即用力揉揉酸涩的眼睛,有点困倦地望着一成不变的夜景——运河平静宽阔,两侧依稀可见黢黑的小树林,除了宁静号之外,四下再无灯火。
耳边唯有巨轮破开蔚水的声音喋喋不休,这样的景致稍看还好,可对于夜间值守来说,看久了实在是令人犯困。
盘算着交接班的队友来换班的时间,这名皇家近卫不由得再次想念他在纽伦的宿舍,想念那张属于他的柔软小床了。
自从跟随长公主离开纽伦,他们这批皇家近卫始终都睡在船上,只有白天才被允许上岸,到明斯特市区里重新感受一下陆地的踏实感和北境风情。
倒不是宁静号住宿条件不好,只是在水上久了似乎更容易疲倦,总会更想念不摇晃的梦乡,休息质量到底是不比陆地。
其实在明斯特的这段时间,他们这批皇家近卫过得很轻松惬意,和放假旅游似的,连本职工作都有沃尔登家的安保来全权负责,他们剩下的工作只有保护和维护宁静号,然后听公主殿下的命令顺便帮当地治安厅点忙,维持维持港口的治安就行。
黄昏之后,他们也能换上便装轮流在港口附近活动,吃点北境特色饭菜,酒馆小酌两杯,去露天广场看个演出什么的,只要记得按时回船上打卡,别跑太远就好。
很快活,北境的风士人情的确让他们这些久居南方的人耳目一新。
而当船上那些各大家族的代表被海勒勋爵的无视气走之后,听命于这些家族的同僚也跟着离开了明斯特,剩下的近卫生活条件和休息空间就更好了。
尤其是这些皇家近卫不用再“伺候”那几个高高在上的老爷,受他们颐气指使,就更舒心了。
此刻还在宁静号的近卫皆是完全忠诚于王室,而受陛下看重的海勒勋爵让那几个家族代表吃了瘪,不得不离开宁静号用其他方法先返回纽伦,立场的一致和勋爵间接给他们赶走麻烦,都让近卫们对海勒勋爵很有好感,而且勋爵本身也是没有架子,很好相处的人。
说起来还有点舍不得离开明斯特呢,回纽伦又要忙了。
真是一次肥差,但要说这次有什么遗憾的话……
若是能睡在旅店里就更好了,那家旅店的女店主可真漂亮。
比起南方女性的秀美温婉、精致可人,北境的姑娘们普遍更高挑,寒冷的气候似乎也沁在她们骨子里,犹如清冷坚韧的雪莲。
再加上北境人普遍性情直爽,明斯特姑娘们也大多如此,性情爽朗大方,让她们在清冷的表层下,又多了种别样的成熟美感与飒爽风情。
比纽伦女子那七弯八绕的性子好多了,可惜没能成功请到那位女店主共进晚餐。
这名被某明斯特女店主迷得七荤八素的皇家近卫如此想到。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皮靴踩在金属楼梯的脚步声,节奏有条不紊,随即是瞭望塔铁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一阵凉风随着开门的人而卷入室内,带走些浑浊憋闷的空气,也带给值前半夜班的近卫些许清醒。
“哈……终于来了。”这名近卫如释重负,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转过身面向走进瞭望室的人影,“我还以为你睡死过去了,乔瑟夫。”
因为打哈欠眯着眼,来者也逆着灯光,皇家近卫朦胧的视野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但会在这午夜爬上瞭望塔阶梯来这儿的,除了和自己一样可怜要值夜班的乔瑟夫,还会有谁呢?
打完哈欠,脑袋依旧有点混沌,近卫朦胧的视野中,觉得乔瑟夫今晚的穿着有点奇怪。
乔瑟夫怎么换了靴子?而且皇家近卫团制式服装里没有长及脚踝的披风吧?
又一阵晚风吹进室内,终于让近卫的困意荡然无存,察觉到不对后他猛地一怔,立刻抬头瞪大眼睛想看清来人的面孔,但是……
噗嗤——!
年轻的近卫只看到一阵银光飞快掠过面前,他未能看清是什么,也未能看清“乔瑟夫”的脸,错愕的神情就僵在自己脸上。
他感到脖子传来一阵滚烫和剧痛,有什么灼热的东西似乎在从自己喉咙处迫不及待地喷涌,他下意识地双手去捂,掌心却感受到灼热和黏腻。
他试着想说点什么,但嗓子却好像在漏风,只能发出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而每抽一次,他的喉咙就仿佛是被砂石打磨,晚风似乎突然带了太重的腥味。
近卫意识到了什么,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机械般低下头,却见余光之下,他的脚边已洇开片片猩红。
他看着脚边那滩猩红积液的反光倒影,他从中看到现在的自己——淅淅沥沥的血,从他紧捂着的喉咙、从他的指缝中滴落,如坏掉的漏水的水龙头。
一切声响都从耳畔陡然消失了,剩下的唯有沉闷粘腻的滴答声清晰可辨。
他无力跪倒在地,却强忍着不趴下,而是努力忍痛抬眸去看几步之外的门口,莫名带给他这般痛苦的人——近卫看到那人正在收刀入鞘,晚风吹起那人的长袍。
他看到了长袍上由金丝绘制的精美图案,是一座对称的天秤。
是炼金教会的纹章。
扑通——
他没能看清那人的脸,却终于忍不住趴倒在地,任凭鲜血横流无情掳走他的生命力。
在生命的最后,这名皇家近卫茫然错愕,震惊恐惧,无数情绪炸的他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越来越混沌的意识和剧痛无法帮他理清这一切,只是费劲力气才恍然领悟了一点——
他就要死了。
可他只是想念陆地和床铺,为什么突然就要死了?
闭眼之前,近卫的视线穿越面前长袍的边角,看到了在打着探照灯的甲板上——有更多穿同样长袍的人影,而那些长袍人的脚边,同样都趴着人。
探照灯的白光照亮趴在地上的人,照亮那属于皇家近卫团铠甲的暗金色。
像他一样。
鲜红的视野中,他看到站着的炼金律卫们从长袍中取出一个瓶子,拔掉木塞,浇在脚边的人后背上,暗金的铠胄和暴露的皮肤便开始扭曲,浮升丝丝青烟。
瞭望塔上的近卫,望见同僚被腐蚀、溶化。
最后滩成大片血污。
他又听到耳边传来拔掉木塞的闷响,随即是铠胄被腐蚀的滋滋声。
像他们一样。
眼球失了束缚,脱眶而出,滚落到长袍的脚边。
啪——
抬靴,放下。
回归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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