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沃尔登本宅,书房。
伯爵立于落地窗前,深邃的目光投向中央区——残骸、燃烧、怪物、尸傀、死者、治安厅勉强维持的防线……
市民正在死去,城市正在燃烧。
齐格·沃尔登伯爵,他从未显得如此苍老。
他望向更远的方向——明斯特的城门已然沦陷,四个城门处均已然成了庞大结界的核心,分别扩散出半透明的深绿色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又在明斯特正上方汇聚,如一个半透明的倒扣的“碗”一样,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
伯爵不知道这个笼罩整个明斯特的结界是哪方的手笔,炼金教会,还是密林会?
但或许也没有本质区别。
因为至少在这时,正教与邪教站在了一边,向明斯特发起蓄谋已久的攻势。
因为结果已确定了——至此,明斯特已是一座孤城,援军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
只有靠明斯特自己了。
伯爵瞥向他的书桌,那里,那枚他从前用过但已封锁已久的密林会羊角,已然在刚才写下最后几句话后黯淡褪色——它不再是个通讯装备,只是一个无用的物什了。
【看看您的城市吧,伯爵阁下,这就是您背叛的代价,也是您所重视之人命定的结局,请先行欣赏密林会为您献上的歌剧,而您必须看完整场,直到所有观众和演员都在您面前凄惨死去后,才轮到您登台亮相】
【我们朝你来了,伯爵阁下。您后悔吗?】
伯爵的指尖燃起一团火,将纸张和羊角一同丢进壁炉燃尽。
后悔吗?
是后悔的。
日益增长的年纪同时也增长了齐格·沃尔登的懦弱和患得患失,以至于自始至终不敢告诉卡尔真相。
他怕卡尔对自己这岳父失望,怕卡尔与菲莉丝因此有了芥蒂,还怕许多,尤其怕往日幸福的家庭生活化作泡影。而若他隐瞒一天,那样美满的生活就能多维持一天……
上了年纪,醒悟太晚,退居幕后,老人所期盼的无非只有家庭美满、子女幸福团圆。
而今天,曾经他与虎谋皮、助纣为虐所犯下的过失,都不可避免地摊开在他的面前,推翻了过往的一切侥幸。
就如宿命一样。
密林会能在今天攻城,此刻从四个城门扩散笼罩整座城市的结界,中央区正死在尸傀手下的平民……
齐格·沃尔登要为那些枉死的人命付一分责任。
即使他早已醒悟并尽力弥补,但做过的事依旧存在,不会因此消失。
始终不敢告诉卡尔,可此刻他那女婿却已不在城里,甚至还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但这样也好……
赎了罪,若还有命,再告诉他真相吧。
过错,是要用行动弥补的,而不能只靠苍白的语言来奢求原谅。
沃尔登伯爵望着窗外目不斜视,平静唤道:
“阿莱耶。”
老管家闻声进了门,鞠躬道:“老爷。”
“去把菲莉丝和米娅她们都接回来。”
“是,老爷。”
“然后……把所有安保和暗中的力量都派出去,都给足卡尔之前拿来的装备,也给治安厅带过去些。你带一部分和治安厅一同组织防线,把怪物和尸傀的活动范围降到尽可能低,试探那个蚯蚓怪物和亡灵迪林斯,以获取情报寻找弱点为主,若有机会要尽力削弱怪物的活动能力,不能让那东西再逃了或者去别处制造灾难。另外,阿比盖尔带另外一部分和消防队去其他区救灾灭火,疏散市民。”
阿比盖尔也走出阴影,点头:“是,老爷。”
“开放所有别墅,尽力把市民带回贵族区安置,过程中也让我们的人把消息散出去,让听到消息的市民们都过来避难,我们有足够的物资救济,我会联系在市内的其他贵族做同样的事。”
“老爷,不是所有贵族都还记得他们应尽的责任。”阿莱耶轻声道,“两小时前,布鲁尔和陶德的别墅开出了二十多辆马车,在爆炸伊始就出城去了,而维尔瑟、安德勒、斯托福德等家……在一小时前会见了来自炼金教会的‘客人’,随后就大门紧闭了。”
伯爵沉默了几秒,淡淡问道:“还有几个在城里的家族没有与教会会面,并向你传过消息?”
“……没有了,老爷。”阿莱耶先生的脸庞半晦半明,轻声道,“只有沃尔登了。”
伯爵轻叹一声,摆了摆手:“也罢,你们去吧。”
阿莱耶和阿比盖尔对视一眼,随后各自离去执行命令。
而沃尔登伯爵依旧没有动,神色也没有太多变化,似乎已经预料到这般情况。
和平时期,贵族集团尚能以共同利益和他这位伯爵的权力、地位和威望所联系在一起形成合力,做一些有益于城市发展的事,共同遏制明斯特的教会势力。
但这样的利益集合体就像一座砂土堆砌的桥梁,大浪袭来,便是分崩离析——每一粒砂土或被淹没,或随波逐流,总之是各安天命。
可沃尔登必须牢记“桥梁”的职责,沃尔登是这座城市最后的支柱。
伯爵无法指摘其他贵族明哲保身的做法,他也没这样的资格,因为明斯特如今的事变有他一份责任。
而且他也不指望能在这样的乱局中,成功说服其他贵族保持希望全力付出——面对如此洪流,那些坐拥庞大财富的贵族们,都会选择听从性格中悲观主义的那一面。
再说难听点:他们并非领头人,只是克伦特王室的附庸。
南莱茵也好炼金教会也罢,无论是哪一个最后取得了胜利,他们还能凭借手中资源谋个一亩三分地或一官半职,新政.权对城市的快速接手和扩展等等还用得到他们,不要作死就总归是死不掉的。
而明斯特的沃尔登、维德的克伦特,他们这些“车头”却是不得不抗争,就算他们不抵抗,也选择将手中权力拱手相让,最后也只有彻底覆灭一个结局。
因为新王容不下旧王。
正如过去克伦特起兵推翻前朝诺德曼王室,也将他们的残存杀了个干净。
所以现在,往日自诩以守护明斯特为己任的本地贵族们,或在灾祸前逃离,或被游说转投敌人,或暗中静观其变待价而沽,无非印证了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罢了。
他们只是做了不会错的、大多数人都会做的选择。
但是,若要引领人民破局向生,改写逆境,靠的从不是大多数“正确”的选择。
但是,总有东西摆在利益之前。
齐格·沃尔登伯爵望向窗外战火中的城市,默念咒文。
只见沃尔登本宅、他为卡尔和菲莉丝准备的新婚别墅,以及贵族区所有属于沃尔登的房产和庭院,皆扩散出莹白的光晕,最终数座产业的光晕汇聚相融,以本宅为中心,将一整片区域都笼罩起来。
咒文结束,伯爵咳出了一口鲜血。
自从这些符文阵被铭刻起,这还是它初次被激活的一天,而齐格·沃尔登用自己的力量将所有单独的防护阵激活并联合在一起,形成大型阵法以待保护、安置市民。
至此,贵族区的阵法与笼罩明斯特的封锁结界遥相呼应、对抗。
但这对伯爵本人而言,并不轻松……
“还是老了……”
伯爵叹息一口么,却没有擦拭掌心的血,而是攥拳凝望长街。
渐渐已经有市民前来投靠避难,沃尔登的家仆正在引领安置他们。
齐格·沃尔登望向更远的地方——南方。
他相信他的女婿一定正在赶回来。
因为他的女婿,从不是那个会做出大多数“正确选择”的人——卡尔·海勒拥有令人惊叹的智慧,但他从不是个会明哲保身的聪明人。
卡尔会回来的,他的女婿一定会破局。
而他的岳父,会让明斯特撑到他回家。
……
繁花街,劳伦·詹姆斯的别墅。
“你再和我说一遍……”劳伦压抑着声线对家里的保镖语么硬邦邦地问道,“你刚才去中央区……看到什么了?”
被劳伦死死盯视的保镖咽了口唾沫,此刻他竟然从自己这位一向温文尔雅、待人温和的雇主身上感受到了极强的压迫……
保镖甚至有点不敢看劳伦——这位明斯特三家报社的社长、赫尔墨斯集团的董事长、商业协会会长,那双精明又不失温和的蓝眼睛此刻似乎正燃着熊熊烈火。
“詹姆斯先生,我、我看到……”保镖结巴地回道,“活死人,铺天盖地的!还有一条好大的蚯蚓怪物从地里钻出来了!”
另一位保镖也战战兢兢补充道:“那些活死人,是从那怪物嘴里出来的……现在明斯特全乱套了……”
“我们怎么办,詹姆斯先生?繁花街离中央区不算远,我们是不是该放弃繁花街去教堂避难?好多人都说教堂一点事都没有,也没有被爆炸和火灾波及……”
“或者去贵族区吗?先生您不是和海勒勋爵,还有沃尔登伯爵关系很好?听说伯爵已经在开放别墅庇护市民了,他们会来接我们吗?”
“先生,詹姆斯先生?”
然而几个保镖焦虑不安的谈论和询问,劳伦却似乎连一句都没有听见。
他的魂魄好像已不在这里了,自从那保镖说过第一句话,他就如一块石雕般伫立,动也不动,燃着熊熊复仇之火的双目凝望着窗外——那是被战火映红的天际,以及看不见的中央区。
活死人。
作为卡尔的挚友,作为切身亲历过不可承受之悲痛的劳伦·詹姆斯,本能地清楚那些活死人是哪来的,又是听从哪方号令入侵了明斯特。
密林会。
夺走他的妻子戴娜和他儿子伯里克·詹姆斯性命的邪教,他曾深陷痛苦、日复一日努力追寻只求复仇的敌人。
他的仇人,今天找上门了。
即使劳伦早已在卡尔一家的温暖下渐渐走了出来,即使他还收获了一个小天使——米娅,他的教女。
可劳伦从未有一刻忘记复仇。
戴娜,伯里克……
我找到害死你们的家伙了。
我这就让他们给你们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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