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就是物是人非,几天前离开明斯特时,这里还一派祥和,没有战争没有混乱没有叛国,维多利亚还是那个单纯的、不舍得离开的长公主;
可几天之后重回故地,一切都变了模样,战争爆发,国教叛国,明斯特满目疮痍,她们克伦特的王朝风雨飘摇……
而维多利亚·克伦特,在离开明斯特的短短几天经历这么多剧变后,也不可避免地变了个模样——她看到了国门被炮火攻破,看到了信仰的背叛,看到了生离与死别,看到了成堆的尸骨和被草芥的人命。
她看到了这个世界最现实也是最残忍的一面,看到了生命与命运被轻易地剥夺和改写。
于是她不得不成长起来,至少不再把任何情绪都写在脸上,而是藏在心底。她学着接受并试着尽自己所能去改变一些事情,一点一点试图改变那些最坏的结局……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响。
于是一切都变了,她也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如果说如今维德和明斯特遭遇的一切,宛如一辆卸掉刹车的列车,全速驶向当局者们都末曾预知过的不知何方的去向;
而个人在时代与危难的洪流中挣扎、又被淹没,每个人仿佛都只是被滚滚浪潮裹挟席卷,轻易被颠覆的沙粒而已……
但是除此之外,维多利亚却还看到了更有意义的东西——她看到了苦暗的另一面。
她看到了满目疮痍的城市中,悍不畏死、誓死保卫家人与家园的明斯特人。
看到了后方井然有序、尽其所能的安置区。
她看到了人民在危难中坚守的信念,看到了他们不分阶级的荣辱与团结。
于是维多利亚看到了可能性——维德人的可能性。
单独的沙粒微不足道,可若汇聚在一起,就足以撼动大地。
而其中最关键的,是她一直以来注视着的那个身影,卡尔·海勒。
这个人,这个名字,诠释了太多高尚与品格。
而维多利亚从他身上学到的最有价值的——是坚韧与担当。
是永远不畏强敌,做好一切准备战斗到底的坚韧;
是不惧苦暗艰险,将家国命运毅然扛于己身的担当。
卡尔·海勒,他在短时间内突然声名鹊起,从一介布衣成为如今的护国公爵,在这命运的转折点,他屹立于舞台,承载了无数希望。
他仿佛是在命运这风云突变的回响中应运而生,他是维德黄金时代的尾声、风雨飘摇之际天赐的最后救赎。
或许……
维多利亚望向窗外,望向最后的战场——
命运就此选中了他,要他再造维德。
……
当卡尔降下列车,手持审判之镰,在占星神官们的惊呼中孤身穿过结界,走进格伦纳剧院这最终战场时,他望着遍地的残破与狼藉,嗅到空气中刺鼻到骇人的血腥,他第一次有了不真实感。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场噩梦,再醒来时,这里依旧是他和菲莉丝常来看歌剧的剧院,第一次与爱人和岳父来这里看克莉斯介娜的演出,仿佛还是昨天。
他心底像个孩子般,近乎任性地想要如此相信。
于是卡尔闭眼,又睁眼,却没有梦回几个月前。
眼前还是如此令他几乎肝胆俱裂的画面:这里的明斯特军已经溃败了。
不……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
破碎的战场上,到处是血迹、残肢与白骨,还有躯体分离、死不瞑目的半具遗体。
牺牲的明斯特战士们,就这样像一个个破娃娃般被丢弃在那……
而还剩的活人,除了三个卡尔不认识的,就只有阿比盖尔、加里恩、阿莱耶……
还有他的岳父,沃尔登伯爵。
卡尔的喉咙滚动,握紧审判之镰的手掌连青筋都在颤抖。
因为……
阿比盖尔靠墙坐着,浑身浴血,她的两只脚踝都逆着弯曲了九十度,如被绞过一般,而她正咬着牙想把脚踝生生掰回来,绑在木板上固定;
加里恩的右臂从肩膀处被生生“咬”掉了,森森的白骨和连在缺口处的皮肉将坠不坠,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躺在一边虚弱地不省人事……
阿莱耶管家两只手似乎都断了,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肘关节的骨刺戳出了皮肉,而他竟还用嘴咬着刀柄,目呲欲裂,正和一个尾椎长着十余根触手、仿佛用血肉堆砌的人型怪物战斗……
可是,却更像是那怪物发现了有趣的玩具,像是玩弄不倒翁一样,在饶有兴致地“触碰”阿莱耶先生……
阿莱耶先生一次又一次被触手咬伤,打中,击飞,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一样,又立刻红着眼浴血杀回来,咬着刀柄横在怪物面前,只为了不让怪物靠近他身后的人——
他在用命保护身后断臂昏迷的加里恩,断腿的阿比盖尔,三名明斯特军战士,以及战士们在给紧急止血的那个白发苍苍的人。
齐格·沃尔登伯爵。
阿莱耶在用他最后的疯狂与生命保护他的老爷,因为失血过多而命悬一线的沃尔登伯爵。他似乎只剩一口气了。
只见三位战士手足无措,因为绷带和魔药都止不住伯爵伤口处仍在涌出的血。
齐格·沃尔登腹部被生生剜去了一大块肉,那狰狞的伤口,暴露出他的灵能结晶。
如龟裂的石头一般,黯淡无光,布满裂纹。
他的灵能结晶因重创而开裂,若再无法得到救治,这超凡者力量的源泉会在他的体内引爆,而伯爵必然撑不住这样的反噬,会因此丢了性命。
可即使灵能结晶不爆炸,他也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嘴唇干瘪——再这样下去,止不住血,他会在爆炸前死去。
没有人有余力注意到,不远处那位刚刚抵达的青年正手持巨镰沉默着,无神地朝他们走来。
除了那长有触手的、以血肉堆砌拼合而成的人型畸变造物。
迪林斯挥动触手再次将阿莱耶击出几米,任凭他摔倒在地,嘴角的血染红了刀柄,迪林斯却仿佛找到了更有意思的玩具,喜新厌旧般不再关注阿莱耶,而是将恶心可怖的脸转向卡尔走来的方向,十余根触手也齐齐转过来,用尖端的口器对准他,打招呼似的挥舞着:
“啊,有新的朋友来找我玩了!正好,我都玩腻了准备把他们都吃了呢!”
其他人直到这时,听到迪林斯突然开口说这话,才注意到竟然有人孤身走入这必死的结界里。
离得稍远,他们只看得清那个人步履稳健地走来,身穿漆黑的长风衣,手持一柄巨大的镰刀,看不清面容。
一位正在按压伯爵伤口的战士焦虑地惊呼道:“那位兄弟!不管你是谁,你不该一个人过来——没用的,你快跑,快出去找救兵!”
但那走来的人,步伐没有半分停滞,对一切置若罔闻。
“快走,一个人打不过他的,阿莱耶先生都……”
那人还是在走近,晨曦的一缕阳光照映上他的出众的英俊面容,可他的神情却宛若冰霜,那双墨瞳似乎藏着汹涌的死气,在瞳孔里不断颤抖。
更远处靠墙的阿比盖尔停下了试图掰脚踝的动作,她抬头望向那无比熟悉的人影和面容,瞳孔顿时收缩震动——她双脚被触手生生扭着掰断时,她甚至连一声痛喊都没有,可现在,她竟无意识地、情不自禁地淌下两行热泪来……
阿比盖尔咬着下唇,哽咽而茫然地说道: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她的声音并不洪亮,却足以在这片安静到死寂的战场中,传到绝望的人们心底,并掀起巨浪。
少爷?
三位战士一滞,这一瞬间茫然而迟钝——阿比盖尔女士口中的少爷……
尽管他们还处在茫然无措中没有反应过来,可阿比盖尔这句话却唤醒了老管家的理智。
阿莱耶先生从地上努力爬了起来,他双目恢复些许清明,看向那走来的人影,咬在口中的长刀铛啷一声坠地,嗓子里落出沙哑的呼唤:
“少爷……少爷回家了啊……”
这下,那三人终于反应过来了,连连惊呼道:
“海勒勋爵?”
“勋爵,是您吗,勋爵?!”
“海勒勋爵,您真的……真的回来了!”
说话间,卡尔已走到了阿莱耶先生面前,他搀扶起老管家,不忍看他戳出骨刺的双臂,语气中是无比的复杂与愧疚:
“阿莱耶先生……是我,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少爷,少爷……!”阿莱耶先生瞪大的眼睛充斥着血丝,他在颤抖,似是慌乱无措地、下意识地想要行礼,却又赶紧说道,“少爷,快救救老爷,老爷快不行了……!”
“我会的,我会救大家的。”卡尔深深吸一口气,忍住鼻尖和眼睛的酸涩,“我回来了,不会有事的,一切都结束了。”
随后,卡尔看向那三位战士,沙哑地请求道:“先生们,有劳,能将我的岳父和加里恩抱到阿比盖尔那边去吗……?”
“……好,好的勋爵!”
他们刚才还催促来人快跑,可现在知道他正是他们一直在等的最后希望后,他们本能地相信勋爵的话——他回来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是海勒勋爵给明斯特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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