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人们清楚卡尔经此一劫,即使重新注入灵魂,他的损耗也很大、恐怕不会很快苏醒,但是……
他睡得似乎有点久了,他以前可是一个觉少浅眠的人。
自从那天注入灵魂之后,卡尔已经睡了七天了。
而在他好好地睁开双眼,健康地对大家开口说话之前,没人能真正安心。
不过,也只有他渐渐变好的脸色能给菲莉丝几人稍稍宽慰——至少他的双唇有了血色,不再像个死人了。
只是他曾经如墨般的黑发早已失去了所有光泽,发根泛了灰白,而且在这三天里,这样的灰白愈演愈烈。
直至这个早晨,一直留在厅堂守着丈夫再也没回过人间的菲莉丝从短促的浅眠中再次惊醒时,猛然发现——她的卡尔竟一夜白了头。
此刻靠在骸骨王座上沉睡的他,散着如雪的发丝,他仿佛真的像遇暖则化的雪一般,尽是清冷的破碎感,下一瞬就会消散于世间……
这令菲莉丝心如刀绞。
因为他的一夜白发只能说明一件事——卡尔身体的损耗太大了,付出了一半灵魂……可尽管他看上去依旧年轻,确实如伊莉雅说的,他的寿命也有了相当的折损。
还有帕迪斯·苏尔,他和卡尔的死斗,一定加剧了卡尔的损耗。
即使卡尔的确战胜了那暴君的残魂,但那绝不会是轻易的大获全胜。根据对苏尔的了解,菲莉丝等人也不会乐观的认为那家伙临死前会束手就擒……
他肯定试过背水一战把卡尔也拉下水、尽可能给卡尔造成伤害,确保他自己死后,卡尔也无法在格温纳德猎犬的追猎中独善其身。
那暴君或许达成了目的。
所以他们才战斗了那么久,卡尔才折损至此,没有逃过猎犬……
菲莉丝醒来不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赶来——先是在炼金室忙了一晚上、给卡尔研发补剂的伊莉雅和米娅,然后是从人间过来的艾莲娜和约翰,还有伯爵、加里恩他们。
几天前给卡尔注入灵魂之后,薇菈和菲尼就回人间把其他人也接回来了。这一周里,大家都以极高的频率往返于人间和灵境,只有菲莉丝和米娅从未离开过死眠厅堂。
甚至于前者几乎很少离开死眠大厅——她不希望有哪怕一秒让丈夫消失在自己视野里,错过他醒来的那瞬间。
实在是人间事务繁忙,菲莉丝放下了手头的一切,伯爵等人自然要帮她顶上。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会以高频率往返,即使是会议休息间隙,沃尔登伯爵都会借去盥洗室的名义回厅堂看看卡尔的状况。
而今天,当他们赶回来时见到的画面,却是菲莉丝眼角挂着泪痕,在骸骨王座旁一遍一遍为卡尔梳理着他的白发。
这让沃尔登伯爵也难以接受——他自己除了鬓角以外,头发甚至还未完全生白,他的女婿却先一步白了头。
这是灵魂损耗的代价,与丧失的寿命。
好在菲莉丝将耳朵贴在卡尔心口,能清晰听到他心脏微弱的跳动,也好在伊莉雅能感受到——命运之绳另一端的重量,重新回来了。
卡尔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现在终于活着回来。
而这样看来,他的苏醒似乎不会太远了。
……
同一天,人间是夜,死眠厅堂却仍是白昼。
连续在厅堂一周以上,且作息极度不规律,再加上这种不分昼夜的环境,让菲莉丝的生物钟彻底乱套了。
人类从诞生之日起就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人类这个族群上千年演化中从不变的生活规律,而不分昼夜的环境,对人的消耗和伤害不仅体现在身体上,也体现在精神上。
尤其菲莉丝这段日子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绷、惶惶不安之中,她除了去盥洗,甚至不肯离开卡尔一步,艾莲娜和约翰每当饭点都会从人间为她和米娅带回杰西亲手烹饪的有营养的饭菜,但菲莉丝却食之无味,只保持了最低限度的进食……
于是这个夜晚,伊莉雅不得不违背菲莉丝的意愿,在她的水中悄悄掺了安神补剂。
不然,卡尔还没醒来,她会先垮的。
于是在菲莉丝终于陷入深度的无梦睡眠后,伊莉雅犹豫片刻,还是没选择将菲莉丝送回卧室,而是在大厅为她铺了一层被褥,就让她与卡尔处在同一室,继续守在他身边和衣而眠。
已经让她喝药入睡了,倘若再让她离开卡尔……
菲莉丝一定会很生气的。
伊莉雅笑了笑,帮菲莉丝盖好薄被。确认她的呼吸平稳均匀之后,伊莉雅抬眸望一眼黑曜石台阶之上的卡尔,神色复杂:
“你再不醒来,你的爱人就要病倒了。”
但卡尔依然面带微笑沉眠,没有回应她。
“……晚安,菲莉丝,卡尔。”
伊莉雅摇摇头,敛裙转身离去,打算也对米娅“故技重施”。
她背对卡尔走向长廊,身形隐没在长廊的门后,她没有看到——搭在骸骨王座扶手上的指尖,倏然颤动了一瞬。
……
当伊莉雅端着一杯牛奶,即将走回炼金室准备哄着米娅喝下时,她突然茫然地发现——厅堂的光照,暗了。
这让伊莉雅一瞬失神,因为在死眠厅堂一百二十年里,她早已习惯了一成不变的亮度。
不再有如白昼的光照投入长廊,而墙壁的烛台散出并不明亮的光,在地面投下她纤长的阴影,伊莉雅望着自己的影子,迷茫之后是突如其来的骇然。
这场面对常人而言并不陌生——只是入夜了而已。
但是死眠厅堂,何时有过昼夜的区别?
伊莉雅猛地一回眸,望向长廊的雕花窗——只见室外,深邃的夜幕笼罩了庭院、笼罩了死眠厅堂……
她没注意到掺了安神补剂的牛奶杯滑落摔碎,只是失神地走向窗边,颤抖地抬眸望去——
死眠厅堂范围内的天空,繁星闪烁。
这是伊莉雅久违了120年的景色,是不应存在于死眠厅堂的夜景……
一窗之隔,枝头的菲尼克斯同样呆愣地仰望黑夜,更远一些的地方,斯卡曼德垂下的长枪从手中坠落,凝固如一尊铠甲雕像。
“天…黑了?”
不知何时,米娅已走出炼金室站到了伊莉雅身边,扒在窗口失神呢喃。
伊莉雅猛然惊醒,极度的难以置信后是浮于言表的极度欣喜,她一把拉起米娅的小手,带她朝来时的方向奔跑而去。
……
菲莉丝被突兀炸响的燃烧声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居然还是睡在铺好的被褥内。
来不及埋怨伊莉雅,她立刻揉着眼睛仓促张望,寻觅她爱人的方向和身影。
但菲莉丝却有种今夕不知何夕的时间错位感——她难道睡着了很久很久吗?
因为她看到,死眠厅堂两侧茫茫多的黄铜烛台,本来应该不发出一点声响安静燃烧的魂火,竟不知何时起燃烧得剧烈——苍白的熊熊烈焰几乎冲天,如炸裂般几近燃到穹顶,刺目的白光映得大厅如一片纯白的光芒幻境!
而透过大厅的彩绘雕花玻璃窗,菲莉丝又隐隐觉得,外面好像是黑夜……
可死眠厅堂哪里来的黑夜?
哒、哒、哒——
菲莉丝听到皮鞋踩在黑曜石地面的声响,沉稳有序、不疾不徐。
是伊莉雅吗?
她循声望去,却发现自己从睡眠中惊醒再加上这样浓烈的白光,导致视线一时间不适应,有些模糊——她看不清具体,只能看到有一个身影从前方的黑曜石台阶稳稳拾级而下。
一个……无比熟悉,令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过分强烈的光芒分明模糊了他的面容,菲莉丝却本能地“看到”——他笑得眷恋,笑得温柔。
像从前一样。
直到那身影不知何时立在自己面前,替她遮挡了有些刺目的白光,投下的阴影舒适,氤氲的气味是无比熟悉的安心。
菲莉丝怔愣地抬头,只觉眼角温热湿润,下一秒,那人微凉的指腹柔柔地将她滑落的湿润拭去。
柔软的凉意覆上她的额间——这是过往许多个日夜,她最眷恋沉迷的缠绵。
菲莉丝一吸鼻子,泪腺失了控,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不哭了,小傻瓜。看你都瘦成什么了……”
当这出现在菲莉丝过往数个午夜梦回的温和声音真正响起时,却仿佛直入心底,戳中最柔软的一片。
她却违背了这句满载宠溺与深情的话语,如乳燕投林般扑进那人的怀里,哭到声嘶力竭。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让你们担心了……”
那人轻拍菲莉丝的背,仿佛不知道还能给予什么一样,一下一下啄吻着她的发顶。
这时,四下响起太多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与深入骨血的呼唤。
而扭曲的黑洞破开又消散,一位沉默执行官在惊喜之余又贴心地把错过缺席的人全都带了回来。
“哥哥——!!”
“卡尔,兄弟,你回来了!”
“哈、你可算舍得醒了,卡尔。再不醒我就要打醒你了……”
“主君……!”
「主君,厅堂恭候您的回归」
“少爷,您醒了。”
“嘎!主人!”
“卡尔,我的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少爷,您可醒过来了,老爷和大小姐最近都快……”
“海勒公爵!太好了,您醒了,这下小主总算能放心了。”
“卡尔……卡尔,我亲爱的……”
“卡尔。”
“嗯……抱歉,大家,让你们担心了。”
白发的青年拥着他的爱人,一一望过一张张曾出现在灵魂的生死厮杀中、最终助他战胜暴君的面容。
此刻,他们真实地站在这里。
他的爱人,他的命运之人,他的手足与妹妹,他的岳父,他的友人,他的使魔和执行官……
他们是他灵魂消弭前最后的眷恋与不舍,亦是他阖上双眼后定格的笑意。
伊莉雅失神地凝望她的命运之子,拭去早已在历史长河中干涸百年,却又重新滚烫的热泪。
“卡尔,欢迎回来。”
“嗯。”
“我回来了。”
卡尔的笑意满含失而复得后的庆幸与铭心。
他到底只说了这一句,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跨越生死般深邃的动容,他说得如此眷恋,如此柔软。只这一句,便是卸下万千苦重,得偿翻阅新的一篇。
他的余光一时越过人们,望向窗外死眠厅堂的庭院。
繁星闪烁;
夜色温柔。
——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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