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夏建国以来,倭寇便一直扰边,宝安县因其地理位置成为了南海沿岸最重要的抗倭军事重镇之一,
是以在宝安县设有鹏城干户所,如今的干户李康胜军功卓著,又是内阁阁老马温文的外甥,
原本应该早就能升任更高的职位,但就是因为马阁老的这层关系,被一压再压,
李康胜官虽只有五品,却是能直接面圣的人物,便是左、右布政使都不敢轻易与他交恶。
治下有此种人物,地方官想要理政何其难耶,然而这还只是宝安知县面临的困难之一。
宝安县还有四大家族,二李一梁黄,二李是指李康胜的家族势力李家和县主簿李景山背后的李家,
一梁黄是指,宝安县的豪商梁永贞为代表的梁家,盐课司驻东莞盐场库大使黄丰羽的黄家。
李康胜的家族势力不用说,仅凭马阁老的关系,就绝对是广东省都无人敢惹的存在。
县内主簿李景山,据说也能跟李家拉上些关系,
即便不跟李家拉关系,李景山能在宝安县当了近三十年的主簿而不倒,便可知其人绝不简单。
豪商梁家背景神秘,便是李家也不愿轻易招惹,宝安县一半的产业都被梁家掌控。
至于盐课是大夏最重要的课税,大使虽只是不入流的小官,
但盐田几乎自成一国,掌握着盐田的管理大权就相当于封疆大吏,当地官府根本插不上手。
除此四霸之外,宝安县,是广东省最大的销金窟,黄、赌、毒、娼妓横行,各种黑帮势力盘根错节,也是异常可怕,
一个小小的宝安县混乱至斯,别说背景不够深厚的举人知县,便是中央大员在宝安县吃瘪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上一任的广东布政司曾请圣旨出兵清剿宝安县各方势力,朝廷的军队前脚刚到,后脚东海大海盗巨鲨帮便袭击宝安县城。
将朝廷派出的一卫之军打得溃不成军,在宝安县内大肆劫掠了一番后扬长而去,朝廷颜面尽失。
动用一卫之军已经是朝廷对宝安县的最大支持限度,再增兵绝无可能,之后朝廷便再也没管过宝安县之事,
至此宝安县各方势力更加猖獗,
至近十年,上任宝安知县几乎成了被发配的代名词,竟没有一任知县平安活过三年任期。
姚英哲把宝安县的情况详细地给侯垚解释了一遍,希望能打消他的主意:
“介丘,宝安县情况之复杂绝对超乎了你的想象,你可干万别一时冲动而自毁前程啊。”
侯垚很感激姚英哲的直言相告,但是宝安县的位置实在太理想了,错过这里就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这样的好地方,
所以他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于是恭恭敬敬地起身向姚英哲行了一礼:
“多谢英哲兄谨言相告,先前不知道宝安县的百姓正生于水深火热之中,尚有退缩可能,
如今既以知道,便绝无退缩的可能。
我辈读书人一生所求不过四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生平能全此四事,死则无憾矣。”
此话一出,周围的官员士子一片惊叹之声,林立辉更是哈哈大笑道:
“好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侯解元有此之志,以备半圣之姿。
宝安县百姓能得侯解元担一任父母,何其幸运。
不过,宝安县毕竟只是一县之民。
今国难将至,老夫身负重任,任四海都指挥使,正是需要侯解元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鼎力相助的时候,
是以特延请侯解元为四海都指挥使司经历,共御大敌于国门,不知侯解元意下如何?”
‘哗’的一声,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叹,
宝安县知县一向高配,也不过是从六品,
四海都指挥使司经历则是正六品的官职,
而且由于四海都指挥使并非常设机构,一旦裁撤的时候,所有官员都会按惯例升一级调往其它常设机构,
也就是说实际上已经等同于是从五品的官职,一般的翰林院进士补实缺也不过如此。
更重要的是,当经历还能够混军功,有军功就能封爵,
达到侯爵便可成为世袭的贵族,这是普通文官求都求不来的大好事。
今科解元能有此机遇简直要羡慕死在场的一众官员和士子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侯垚的应承,这几乎是不需要用脑子的选择题。
左、右布政使两人不由自主地相互看了一眼,相视苦笑一下微微摇头:
侯垚这个冤大头怕是留不住了啊。
侯垚恭敬地向林立辉行了一个大礼,然后高声道:
“谢指挥使大人的抬爱,大人素有大夏军神之称,前海皇汪直之鲲鹏舰队无敌于四海,依然被大人一举击破。
今之海贼远不及当年的鲲鹏舰队,是以学生相信林大人必然能保大夏国邦之安泰。
学生初出草庐,以学生才识,能帮大人之处有限。
当然跟在大人身边自是能学习进步,更可平步青云,但若空居高位而无牧民之实验,
就算日后窃居高位,怕是也没有能力为百姓谋福祉,
是以学生应先有能力为一县百姓谋福祉,后才有能力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所以还请大人宽恕学生不能应承大人之请。”
此话一出惊呆了在场众人,就连林立辉自信的微笑都僵在了脸上。
人人都觉得侯垚是脑子坏掉了,是真的坏掉了,竟然敢当众拒绝林立辉的延请,
且不说失去加官进爵的机会有多可惜,单是得罪他的后果能承受得起吗?
当众拒绝就等于是当众打脸,这就是把人往死里得罪啊,
以他的身份要整死一个小小举人,那不就是吹口气的事儿吗?
不是脑子坏掉的人能做出这种没脑子的事出来吗?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侯垚的笑话,但是有一个人没有,姚英哲这次是真的急了,竟忍不住怒吼道:
“介丘,你聪明一世,怎么在此事上如此糊涂?你一届寒门士子,如何斗得过那些手握重权的地头蛇?
为何不相信林大人的安排?做指挥使司的经历,不比一县父母官差啊,你糊涂,糊涂……。”
此时的姚英哲,担心侯垚安危是一方面,另一方也是为他拒绝林立辉的延请而着急上火。
在他看来,侯垚如果做了四海指挥使司经历,那就等于有半只脚已经跨入了父亲麾下,
四海都指挥使司的设立最多不过三年就会裁撤,到时候所有官员都要分流,
用点手段把侯垚弄到南海卫,只是小事一桩,
可是侯垚如果去了宝安县,那就再难有机会了。
侯垚淡定地拍了拍姚英哲的肩膀,只以为他是真的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心里也微微有些感动:
“英哲兄,能有你这一挚友,是垚之幸: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顾此耿耿存,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兄不必为某担心,昭昭日月,岂容魑魅魍魉嚣张跋扈。
侯垚心中正气长存,终将还宝安一个朗朗乾坤。”
半首正气歌从侯垚口中铿锵有力地唱出,让在场众人无不自惭形秽。
林立辉心中的那点不痛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不自觉地又将侯垚的形像再拔高了一个层次。
姚英哲更是相对无语,如他还要再劝,那无疑就是小人行径。
而且侯垚如此赤裸裸地表明了心迹,试问一个将道义看得如此之重的人,又真的能为一个反贼所用?
此时,内堂的姬文君藏在门帘之后,呆呆地看着那个前厅高瘦的身影,小脸已经气得通红,嘴里恶狠狠地低喃:
“侯垚,你这该死的迂腐书生,怎么敢如此不识抬举?走着瞧,看本主迟早是要收拾你的……。”
话虽说得狠厉,但她脸上并不见半分狠色,除了气怒之色,剩下的则全是担忧。
宝安县的凶险,即便贵为公主也有所耳闻……。
……
鹿鸣宴结束,侯垚坐实了广东第一才子的身份,
《横渠四句》和《正气歌》被许多人称为大夏文人该有的风骨。
而林立辉的那句半圣之姿,更是将他的名声推至一个至高境界,
同时他即将前往宝安任知县的消息也已经四下传开,
宝安县的数十万百姓翘首以盼,纷纷奔走相告。
侯垚人还没有赴任,关于他的所有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宝安城中的大街小巷,
一个声名如此巨大的新任知县,也让宝安县的各方势力有所忌惮,
声名越来,影响也就越大,侯垚的人还未到,就已经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真要等他来了,怕还要搞出一些更大动静。
最先有所行动的是主簿李景山,一场大火将宝安县的库房彻底焚毁,近十年的资料毁于一旦。
此时才十月初,侯垚刚刚回到海星岛,离他正式上任,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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