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落地窗透进书房，窗明几静。
屋子里空调温度打的有些低，这是江司忱的习惯。
他在办公的时候需要安静且微冷的环境，才能保持大脑的清醒。
这几乎是一种自虐行为。
而现在，他却忽然觉得屋子里有些冷。
“经过我们的详细检查，老爷子得的是胃癌……还是晚期。”
“这是检查报告，请您过目。”
家庭医生将从私人医院带回来的检查报告，放在了坐在书桌后面，双手交叠抵在下巴上的江司忱面前。
他的表情十分凝重，浑身也在听到这个噩耗后变得僵硬。
是不是他听错了？
父亲只是最近食欲不振，吃不下东西，加上偶尔会呕吐几次。
怎么就是胃癌了呢？
还是晚期？
要知道癌症的形成和扩散不是几天的事情，是日积月累的不健康导致。
江司忱不信医生们说的话，将桌面上的检查报告拿过来看。
他虽然不懂医学，但那些冰冷的数字显然超出了旁边标着的正常范围值。
而报告最下面夹着的X光片中，赫然有一团阴影，应当就是医生们前段时间说的江老爷子体内的那个瘤。
江司忱将检查报告重新放回了桌面上，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在带着医生进门的时候，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他没想到，结果比他想象的要差得多。
竟然是癌症吗？
不，不对，他遗忘了很重要的一点。
抬头，江司忱对上了医生的眸光。
“怎么会呢，父亲每年都有好好体检，若是得了癌，也应该很早发现才对。”
怎么会是晚期呢。
癌，不管是对病人还是对家属来说，都是一件残酷的事。
以现有的技术来说，癌症晚期治愈的可能性小到几乎不可能。
每年都会有许多被癌症折磨的不成样的病人痛苦离世。
江老爷子是个很骄傲的人，断不会让自己成为那种卧病在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这是江老爷子对得癌患者的形容词。
就算是胃癌，和上次体检也不过间隔了大半年的时间，怎么会突然发展成晚期？
定是这些庸医医术不高明，在这里骗他！
家庭医生似乎知道江司忱此刻一定是在怀疑他们的医术，叹了口气。
“有件事……老爷子一直不让我们跟你说。”
“什么？”
江司忱脸色更白了。
这其中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其实去年给老爷子例行体检的时候，我们就查出来他的胃部有阴影，当时我们想给他做一个更全面的检查，要通知你，但老爷子不同意。”
要知道，江家世代豪门，他们这些家庭医生，学术见解以及实战经验方面可能比权威医院里面的专家更厉害。
随便挑出来一个都是业内顶尖。
为了出现误诊的情况，这个检查结果是他们不同的医生各自检测后，得到的共同结果。
就是胃癌。
这是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毕竟江老爷子使出了名的大善人，从来不会苛责他们这些做家庭医生的。
也正是因为老爷子的帮助，他们在成为江家私人医院的医生后，依旧能够在更大的平台上发表学术论作以及科研项目。
若是没有老爷子提供的机会，他们不会站在今天这样高的位置。
“老爷子坚持说自己的身体没事，还说……还说我们是群庸医，喜欢把小病夸大其词。”
“我们拗不过老爷子，又不能强行将他带去检查，只能做了些其他常规检查，结果都没查出来什么问题。”
江司忱猛地一拍桌面，伸手指着面前低着头的家庭医生。
“荒唐！！！瞧瞧你们做的好事！！！”
似乎是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这么重要的事。
江老爷子的性格本就固执，有什么不舒服都喜欢自己忍着不去看医生。
就连每年的例行检查，他都推脱着不想去，还是江司忱强制要求的。
如今，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人提前告诉他！
如果当时查出胃部有阴影的时候，有人来告诉他，那么他一定会说服老爷子去做全面检查。
绑也会绑了去！
哪里还有今天站在他面前告诉他，父亲得的是癌症晚期这件事！
“健康的事情能当成儿戏？！”
江司忱气的眼睛都红了，浑身都在发抖，“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去年检查出问题的时候，就告诉他，癌症早期是有很大几率可以治好的！
可偏偏现在拖了一年，拖成了治愈几率很小的晚期！
这怎么能让他不着急，不后悔？
家庭医生抬眸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最终他还是说了。
“那时候……那时候您和小少爷似乎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您从楠城回到京城以后就魂不守舍，好几天都没吃下饭，在公司还因为过劳而晕过去，是被去通知您开会的秘书长发现送医的。”
“老爷子许是怕你的身体受不住，要我们什么都不要和你说，这才……”
就像是一盆冷水，将江司忱刚刚升起的怒火全部浇灭。
去年……
去年他和燃燃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
江司忱觉得脑袋像是生锈了一般，每回想一些东西就会生疼。
对，对，他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
去年他去京城看望叶时韵，和江星燃提出想将叶时韵接回京城治疗。
毕竟京城是首都，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比楠城更好。
说不定会在这里发生奇迹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江星燃死活都不同意，还险些因为这事和他大打出手。
当时两人陷入了冷战，闹到了几乎决裂的地步。
江星燃不允许他再来楠城看望叶时韵，将他轰了出去。
他偷偷又去看过几次，像个见不得光的小偷一般。
最终被江星燃发现他偷偷来，撂下一些狠话，说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他这才忍着没再去看她。
江司忱丢下工作待在楠城的那些日子，算不上好过。
浑浑噩噩、胡子拉碴的样子哪里还有在公司里那样光鲜亮丽？
最终还是江老爷子派人来强行带走了他。
他是后悔的，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眼前人，因为年少的不甘心而同时伤害了两个女人。
还因为自己的失神，闯了红灯导致妻子变成植物人。
每每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叶时韵，他都会想到那个刚被叶家送来江家，美名其曰和他培养感情时的叶时韵。
那时候的她生动，活泼，表面上在他面前还要装作是个安静的大家闺秀，怯生生的叫他司忱。
殊不知她的秉性，他早就知道了。
只是没有戳穿。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叶时韵吸引的。
他只知道，当家族里的长辈们都在反对他娶一个楠城小户家不受宠的小女儿时，他却力排众议、毅然决然选择了她。
还记得当时叶时韵是开心的，看着自己的眼睛也是会发光的。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慢慢喜欢上她的吧？
只可惜自己愚蠢的认为是为了江家才牺牲自己娶了她。
若真是为了江家，有无数比叶家更豪门更匹配的家族愿意与江家联姻。
到后来，他面对的只有愧疚、悔恨。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回应她的爱，那样他们就会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人只有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这话一点也不假。
可他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江老爷子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所以，老爷子是知道的。
一直都是知道的。
这一切都怪他自己……
“你先出去吧。”
江司忱觉得自己的呼吸要被夺走了，心口坠坠的疼。
家庭医师没有带走那份检查报告。
医院里有备份，这份本就是带来给江司忱的。
他默默退出了书房，在关门的时候被江司忱叫住。
“等等。”
医生抬头，就撞见从江司忱眸子里散发出的一丝微弱的光。
“医院有制定好老爷子的治疗方案吗？”
“有。”
医生顿了一下，点点头，“我们考虑到老爷子已年过七十，建议还是保守治疗比较妥当。”
保守治疗吗……
江司忱头一次觉得这四个字是多么的残酷。
“保守治疗的话能活多久？”
“最多一年。”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门轻轻关上。
家庭医师走了许久后，江司忱跌跌撞撞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
试图让夏日里炙热的阳光将自己照的暖一些。
他浑身都是冰的……
好不容易走到落地窗旁边，这几乎就已经耗费他所有力气。
他的大脑也被愧疚占领。
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害的妻子成了植物人，害的儿子不愿意接受自己这个父亲，害的自己的父亲身患绝症。
江司忱滑坐在地上，狼狈的像街头的乞儿。
他的卧室和书房都在别墅顶层，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前院的音乐喷泉和旺盛的花花草草。
还能看到有一老一少两道身影从花房的方向正朝这边走过来。
他们并没有发现江司忱。
但江司忱依旧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哆嗦了一下身子就起身快速藏到了柱子后面。
他本就愧对江星燃，也知道江老爷子在江星燃心中的分量。
而现在……
现在又是因为他，才让江老爷子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有时候江司忱会想，为什么死的人不能是他呢？
为什么不能是他这个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去替那些善良的人赎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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