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燃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对于这么个木头疙瘩,江老爷子早就不期待有一天他能够突然顿悟。
不要再做一些会让他自己后悔的事情,那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江司忱刚想说什么,老爷子就又补充道:
“哼,别骗老爷子我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江星燃的性格,没人比江老爷子更了解了。
毕竟是他一手带大,又亲手送他去楠城的孩子。
“燃燃性子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这次突然回来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而且,还可能不是什么好的要紧事。
说罢,江老爷子还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江司忱,轻哼。
“我只是老了,脑子没坏!”
言下之意:不要以为他年龄大了就很好骗。
果然,知子莫若父,江司忱头低的更低了。
修长的手交叠在一起,因着被戳破心思而有些心虚。
他刚想说自己不知道来着。
别骂,别骂,事出有因。
江司忱想着老爷子现在的身体状况说不上好,医生说保守治疗都只能够活一年,已经经不起什么大的刺激了。
要是告诉他叶时韵病危需要做手术,而且手术成功率很低,恐怕他会彻夜难眠,连夜赶到楠城去。
这样反倒是会伤了他自己的身体。
江司忱也知道自己愚笨,无药可救。
比起自己这个儿子,老爷子更喜欢的其实是叶时韵,几乎将她当成亲女儿一般。
但在这件事情上,他还是觉得老爷子不知道的为好。
至少不会因此而影响他的身体。
殊不知,江老爷子早就动了去楠城的心思,只是江司忱这个“笨蛋”没看出来而已。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住您。”
思来想去,江司忱还是隐瞒了一些不好的消息,挑了些好的说。
抬头,他露出一个还算轻松的笑容,以此来宽慰老爷子的疑心。
“爸,医院那边说,韵韵最近有好转的迹象,但是需要做一个小手术……”
他赌江星燃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老爷子。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听到他的话后,江老爷子坐直了身体,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说的是真的?那边的医生真这么说?”
江司忱点点头。
看到老爷子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微微松了口气。
所有的苦痛就让他一个人来承担吧。
江老爷子没发现江司忱的反常,还沉浸在他刚刚说出来的消息里。
“她有好转?好好好,那真是太好了。”
和江司忱同样等待了八年的,还有江老爷子。
他激动的有些坐不住,贸然站起来又可能会不小心摔倒。
拿起一旁的拐杖,江老爷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满脸的皱纹因为在笑而皱在了一起。
拐杖在他的手里,不断敲击草地。
足以看出他有多高兴。
“这个孩子很好,又懂事又聪明,就是以前过的太苦了,叫人心疼。”
这话有点意有所指,也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
想到叶时韵刚来江家时,处处谨小慎微的样子,江老爷子不禁有感而发。
当时还是他给叶时韵撑腰,让她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来过。
对叶时韵来说,这里比她原本的家要好很多很多。
因为是董事长夫人的关系,江家没有人会给叶时韵脸色。
所有的仆从都对她很尊重。
这一点比叶家那座牢笼好多了。
如果不需要应付江司忱,叶时韵是愿意待在这里陪老爷子的。
可她本就是江司忱的妻子,如果没有他,自己又怎么有资格待在江家呢?
江老爷子连连点头。
“要是小韵能好起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几句。”
话头突然就落在了江司忱身上。
江老爷子的目光有些犀利。
对这个儿子,他其实没什么不满的,唯有……
“等到小韵醒了,你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工作,去楠城把她接回来,听到没有?”
江司忱是有名的工作狂。
还是个狠人。
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天生当继承人的料子,江家在他的带领下,几乎享誉全国。
江司忱的身价已经是不可估量。
只是一个心里只有工作的人,多少都会让人觉得有些无趣。
他对叶时韵的态度,江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并不好。
明明是自己提出要娶回家的人,真的娶回来后又将她当成了透明人。
偶尔在家里碰上面了,不是说些刻薄话来损一下就是不给好脸色的调头离开。
任谁能看出来他喜欢叶时韵?
就连看着江司忱长大的江老爷子都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听到了。”
和以往不同的是,江司忱点头答应了。
他也正有此意。
如果叶时韵真的得到老天垂帘,能够挺过肾移植手术醒来的话,他就将她接回京城。
无论这八年的沉睡之后,她还记不记得自己,他都会将她接回来。
他们是风风光光办过婚礼的,这辈子她都是他唯一的妻子。
当然,江星燃也会被他接回京城江家来。
到时候,他再慢慢弥补母子二人。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哼,这还差不多。”
心情好了,看什么风景都觉得好看。
江老爷子兴致上来,甚至有点想叫人送两副高尔夫球拍过来。
自从腿落下毛病之后,他已经有些年没打过高尔夫球了。
后院这花重金建造出来的偌大高尔夫球场,也沦为了手机书本看多后,用来放松眼睛的绿化。
江老爷子摸了摸自己的腿,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等小韵回来,你就别像头倔驴一样总伤人家的心了。”
“我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有几年好日子过,江家以后还是得靠你们年轻人的。”
“我能看出来,小韵是喜欢你的,你好好和人家过日子。”
江老爷子抬起手里的拐杖,碰了碰正在沉思江司忱的小腿。
似乎是被一阵风呛到,他忽然咳了几下。
才几下就让他的脸色有点不正常的红。
在江司忱回过神来问他怎么样的时候,江老爷子只摆摆手,说自己没事。
“外面风大,你送我回房间去吧。”
又回头看了一眼宽敞的后院,头顶是柔软的白云和清澈的蓝天。
“是。”
江司忱伸出手臂,让江老爷子将手搭上来。
老爷子也懒得说他什么了。
父子俩一步一步朝着屋内走。
叶时韵对江老爷子有恩,曾经在江老爷子不慎在书房中摔倒站不起来后,用弱小的身板将他背上了车,并及时送去了医院。
才勉强落了个腿脚不好的毛病。
否则等到管家或者家里的其他仆从发现江老爷子摔倒,恐怕已经过了许久。
书房一向是江家重地。
除了专门打扫书房的人能够进出以外,别人是一概不能偷偷进去。
叶时韵是刚巧有事想找江老爷子商量,才机缘巧合发现了摔倒的他。
对于上了年纪的老年人来说,轻轻摔一下可能都会骨折甚至半身不遂。
因而,老爷子十分欣赏这个善良且不嫌弃自己这个老家伙的小姑娘。
进入卧房,老爷子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不过,你刚才说小韵要做手术?什么手术?”
瞧他这个老糊涂,光听到前半句说小韵身体有好转,现在才想起来刚才江司忱好像还说她要做手术。
他知道,这八年来叶时韵做过至少十几场手术,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那瘦弱的躯壳已经干疮百孔,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了。
江司忱扶着老爷子坐在藤椅上休息,窗户外面的光刚好照在他的脚上。
他没有直接回答。
“这个……具体还要等医生们的手术方案出来才能知道。”
江老爷子到底还是被忽悠住了,缓缓点头。
“说的也是。”
话题被带过。
“好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说罢,江老爷子便合上了眼,不再理睬江司忱。
他心里想的是,这次江星燃回去楠城的话,他就跟他一起过去。
到时候直接去小韵住的医院看望看望她,看看她沉睡了这么多年,身体有没有恢复得好一些。
他远在京城,都只能靠别人传来的消息才能知道叶时韵的病情如何。
要不是江司忱一直拦着,他早就去楠城了。
不过这次他就算想拦自己也拦不住。
思及此,江老爷子微微扯了扯嘴角。
反正他早就准备好了去楠城的行李,也早就让管家在楠城置办好了住宅,随时都可以出发。
他这把老骨头,就算不生病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
何不去享受一下剩余的年岁了?
他可不想自己剩下的日子就在病床上躺着度过。
哦对了,老爷子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是胃癌晚期,但他能够感知的到,自己这次的病恐怕有些严峻。
家庭医生在看到自己的时候,都是一副很凝重的表情。
在他有意试探之下,也什么都不愿意透露。
到底是经历了几十年大风大浪的人,江老爷子什么事不清楚?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留下遗憾。
这个楠城,他非去不可!
许是躺着的姿势不舒服,他动了动身体,藤椅也发出声音。
一睁眼,却发现江司忱还在。
“你还在这做什么?有话要说?”
这是怎么个事儿?
怕自己睡觉醒不来?
再次被江老爷子嫌弃的江司忱,将叠好放在一旁的毛毯抱过来,盖在了老爷子身上。
他眼眸低垂,看起来除了恭敬还是恭敬。
“没,这就走。”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江老爷子房间退出去。
午后,别墅里安静异常,连仆从们都在午休。
上楼时,江司忱揉着自己的眉心。
眼底的疲惫藏都藏不住。
这几日工作上的事有些棘手,他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休息好了。
加上燃燃昨天说他要回京城,他这个工作狂难得将手里所有的事情先交给了副手处理,自己则是腾出时间在家里准备着燃燃回来会用到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毕竟江老爷子一直有吩咐燃燃的房间需要每天打扫。
他柜子里的衣服每年都会换进去一批新的。
就像是燃燃还住在这里一样。
所以他需要准备的就是……去机场接他。
虽然燃燃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他还是尽心尽力的做好一个父亲。
很显然,副手一个人是处理不好这么大一个公司的,他的手机一直收到狂轰滥炸。
都是副手发来的求救讯息,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有时候,江司忱会意识到,江家或许没他还真不行。
趁着老爷子和燃燃都回房休息的时间,他得赶回书房处理工作。
至于休息。
等将燃燃送回楠城之后,手里的工作全都处理完了,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也不迟。
应该不迟吧?
顺便还可以去楠城偷偷看一眼韵韵。
江司忱的想法很好,这也让他又有了一些动力。
但他总是会将自己的健康放在最后。
最近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的感觉,终究是无法和二十岁时候的自己相提并论。
当他推开书房门,半眯着眼满身疲惫走到书桌旁边的时候,才意识到书房里似乎不只有他一个人。
有人正躺在他的真皮沙发上,还翘着二郎腿。
江司忱敏锐的抬头,却在看清那人是谁时愣住。
“燃燃……”
他没有回房间休息吗?
突然,一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将瞌睡和疲惫都赶跑了。
江司忱的眼眸里出现期待的神情。
“你是在……等我吗?”
然而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应。
江星燃躺在落地窗旁的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整个人都陷进去,凤眸也闭着。
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的模样。
江司忱不再说话了,连脚步都放轻。
他觉得自己还挺有给人盖毯子的天赋的。
这不,刚给老爷子盖完,现在又来给江星燃盖了。
抱着毯子,江司忱轻手轻脚的走近。
即便是地上铺着地毯,正常走路的话本就是没什么声音的。
他将毛毯盖在江星燃身上,趁着对方熟睡看了一会他的睡颜。
弥补这几年的缺失。
他的儿子,五官已经这般硬朗了。
虽然不知道燃燃为什么不回自己的房间睡,反而是来自己的书房,但江司忱还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说不定是燃燃想通了,愿意原谅自己这个不合格的父亲了呢?
但终归是他将一切都想的太美好。
离得近了,江司忱才发现——
江星燃的手上还拿着一瓶药。
而他的手指正缓缓抚摸着瓶身。
几乎是一瞬间,江司忱就慌了。
燃燃并没有睡着!
而这药,就是他锁在抽屉里的那些!
怎么会被燃燃拿在手里?
江司忱猛地后退了几步。
他竟忘了,燃燃小时候在抽屉里看到过自己和白月光的合照,所以他是知道抽屉密码的。
而这么多年来,他并没有换密码。
所以……
抽屉里的药,他都看到了吗?
江司忱忽然有些不敢往下想。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还有,他为什么要装睡?
江司忱有些语无伦次的走近他,想去拿江星燃手里的药瓶。
“燃,燃燃……”
只差一点就能拿到了。
谁知他才刚靠近,江星燃就蓦地抬高手,而后将瓶子换到了另一只手上。
与此同时,那双凉薄的凤眸也睁开,如狼一般的视线正盯着他看。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江司忱觉得自己像是被猛虎盯上的猎物,动弹不得。
而就在这时,少年开口了。
“江司忱。”
江星燃面无表情的叫了声他的名字。
江司忱浑身都在不可控制的颤抖。
只是抖动的幅度并不大。
他知道,他绝对不会从江星燃口中听到什么关心自己的话。
他能听到的就只有……
“你这种人也会得心理疾病?”
果然,江星燃说的话总能精准打击到江司忱的心。
那双同自己相像却万分冰冷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他。
江司忱慌乱解释。
“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其实就是普通的药。”
只是这解释连江司忱自己都无法信服。
若是让燃燃知道自己得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很恶心。
于是他只能诱哄。
“燃燃,乖,将瓶子给我。”
如今江星燃已经长得和江司忱一般高,甚至江司忱现在随着年龄增长微微佝偻之后,江星燃比他还要更高一些。
他灵活的躲避着江司忱的手,嘴角始终保持一抹嘲讽的笑容。
而江司忱,因着几日来的严重睡眠不足,终是在抢夺药瓶的过程中两眼一黑。
身体瞬间脱了力往下栽。
但他有着可怕的自制力,即便是这样了都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短暂的眩晕感过后,他就已经以一个暧昧的姿势,将江星燃压在沙发里。
少年的眸子比京城的冬天还要冷上一干倍。
江星燃死死捏着手里的药瓶。
这其实不是他偷翻了江司忱的抽屉后才找到的。
而是他刚才来书房等江司忱,无意之中在地上捡到的。
瓶身上全是英文,他英文不好,所以拿出手机拍照识图。
本以为是什么保健品,没想到却是治疗精神方面疾病的抑制类药物。
他从来没听说过江司忱有病,所以猜想是他故意的。
只可惜,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的小男孩了。
“你以为我还是那么好骗吗?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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