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大雨进城的江茗禹,就看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绛州地势低洼,虽然大河早已被堵住,但城中的积水却还没有消退。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无数遇难者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尸体就像一群群被泡发了的馒头,皮肤发白,皱巴巴的,十分恐怖难看。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尸体漂在近处,他的双眼圆睁,似乎在最后一刻极力想要抓住些什么来拯救自己;一位中年妇女则抱着怀中一个还在乳臭未干的婴儿,三具尸体交叠在一起,母子保护般的姿态让人十分心酸。这惨状无不令人心生悲悯。
不少尸体边上,还跪伏着很多湿漉漉的百姓,他们中间或老或少,正对着尸体痛哭流涕、悲苦欲绝,哀嚎声此起彼伏,惨不忍睹。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人跪在一具青年男子的尸体旁边,他两鬓斑白,眼神涣散,抓着青年的衣角号啕大哭,时不时喃喃自语:“我的儿啊,我的儿......”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则跪在一具女尸旁,她满脸泪水,一会儿拼命摇晃女尸的身体,一会儿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神态十分痛苦惶恐。其他人也是相似的情况,哀痛欲绝。
江茗禹一行人慢慢踏过积水,靠近这些百姓。百姓们原本惊恐地望着远处缓缓进城的大疆兵马,如今赫然见到身披盔甲的江茗禹大人,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恐惧,又似希冀。
原来自打大雨瓢泼而落,绛州的百姓就躲藏在家中,等待大雨的结束。却不料昨晚城外的大河突然决口,翻滚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周边村庄,夺去了无数百姓的性命。当百姓们待洪水稍退想要寻找亲人时,才发现水面上漂满了泡胀变形的尸体。一个中年男子在门口焦急地徘徊,一会儿四处张望,一会儿痛苦地仰天大喊;一位老妪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她的儿子正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痛哭,一双母子的眼中满是惶恐和绝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变,绛州的镇守者柯彬不但束手无策,还带兵出逃了。正当百姓绝望之际,洪水却在大疆军队到来前奇迹般地消退下去,他们这才知道,定是江茗禹带人堵住了上游的溃口。
想到这些,再想想这位年轻的大疆皇帝爱民如子的美谊,百姓们不禁心生感激。他们记得,柯彬作为南疆都督,理应保护百姓性命,朝廷也应救助灾民。但现在他已落荒而逃,后者更是无影无踪。反观江茗禹大老远亲自救援,百姓们顿时深信那关于他仁厚的传言并非虚言。
于是,绝大多数幸存的百姓,便齐刷刷跪倒在江茗禹马前,口中喊道:“恭迎陛下入城!”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率先跪下,他浑身狼藉,满脸泥泞,却毫不在意地拜伏在地;另一个老人家也呜咽着跪下,他流着泪不住拜谢;更多人纷纷效仿,跪地之间泥水溅得到处都是。江茗禹看着这些悲痛欲绝的百姓,不禁心中一酸,他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这些百姓从未亲眼见过江茗禹,但认得旗下赫赫威名的王旗。江茗禹等人万万没想到,原打算费心解释的灾情,现今竟能如此顺利地接手绛州。
图克斯洛见状,急忙小声朝江茗禹问道,他紧皱着眉头,脸上的疑惑之色溢于言表。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李狗蛋等人虽然没说话,但他们圆睁的眼睛和微张的嘴巴,也透露出同样的困惑。
江茗禹何等精明,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于是他也没理会图克斯洛,而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呵呵地朝百姓们道。
“绛州城的父老百姓们,朕乃大疆皇帝江茗禹,你们的处境朕已经都看见了。”
跪坐在地的百姓闻言齐齐抬起头来,眼中尽是讶异。
“柯彬无道触怒上天在前,不顾你们死活弃城离开在后,实属罪大恶极、罪不容诛。”江茗禹沉着地控诉道,百姓们听后都纷纷点头。
“朕知其无道久矣,这才领兵而来,将你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江茗禹温和地说。百姓们心中顿时涌起一丝暖流,纷纷向江茗禹投以感激的目光。
爬起来的百姓们,心中顿时有些恍惚。谁也没想到这位重兵在握、位高权重的皇帝陛下,竟如此的亲和有礼。这跟平日吹胡子瞪眼睛、一言不合就将人下大狱的贾都督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此时他们甚至已经忘了亲友葬身大水的悲痛,而是悄悄在为投降了江茗禹,而感到高兴。
江茗禹自然感觉到了他们眼神的变化,于是他语气更加柔软地说道:“诸位父老放心,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大疆的百姓。”百姓们听后不禁红了眼眶,欣慰地点了点头。
“狗蛋,带人打捞尸体,送亡故者入土为安,冯玺维,你领兵接管城防。”江茗禹果断地下令。两人立即应声而动,迅速行动起来。
“何靖,立即打开城中府库,为受灾百姓派发最紧缺的军粮和衣物,一定要快。”说罢,何靖也快步离开,去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
见江茗禹如此说,刚站起来的百姓,立时又齐齐地跪了下去,涕泪交加地再次叩头谢恩,心中盈满了感激与宽慰。
见众人都忙碌了起来,江茗禹一边朝衙门走去,一边朝图克斯洛道。
“马上把刘逸霏的样貌画影图形,向城中百姓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见过她?”
江茗禹眉头紧锁,语气中透着焦虑和警惕。
“但凡有丝毫的消息,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速度一定要快。”
图克斯洛连忙应声,神色严肃地点点头,然后匆匆离开去办事。
很快,画着刘逸霏样貌的“寻人启事”,就贴变了绛州城的大街小巷。图克斯洛还在四处奔波打听,脸色苦闷的何靖已经先一步来报。
“陛下,有些麻烦了。”何靖一脸为难,语气低沉。
麻烦?江茗禹正焦灼等待刘逸霏的消息,听见何靖这么说,他心中一紧,忙追问道:“怎么了,什么麻烦?”
何靖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地说明情况。“府库中的军粮,已全被大水浸湿,根本无法食用。大雨尚未停歇,想把军粮晒干,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城中的灾民至少二三十万,我们手中那点军粮,根本吃不了几天。”
江茗禹听后脸色一变,紧皱的眉头间已经沁出了密密的汗珠。他焦虑地来回踱步,拳头紧握又松开,松开又紧握,就像想抓住什么东西却始终抓不住一样。
何靖站在一旁,看着君王焦灼的样子也是心情复杂。他叹了口长气,解释道:“陛下,这次水灾太突然太猛烈,防洪设施根本挡不住,水势直接淹没了军粮仓库。我派人去查看,仓库里面全是泡在水里发霉变质的粮食,实在无法食用。”
江茗禹听罢,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他连连后退两步,重重坐到龙椅上,双手抱头,绝望地喃喃自语:“完了,我该怎么办?口舌已出,日暮时分拿不出军粮我就成了食言君王。可军粮又全毁了,大军也会面临断粮......这下子怎么办啊......”
就在他烦躁不已时,何靖又开口了,语气更加为难:“陛下,此事还不只如此,城中灾民至少有二三十万之多,我们手头上的军粮根本撑不了几天,如果全拿来救灾,大军也会很快面临断粮......这该如何是好啊!”
什么?二三十万灾民?”江茗禹惊得站了起来,他死死抓住何靖的臂膀,语无伦次地追问,“二三十万人啊,这么多灾民我根本无力救助啊,可又不能见死不救......我到底该怎么办?”
何靖痛苦地闭上眼睛,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灾情严重到如此地步,简直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殿内两人都陷入了惊慌失措状态,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良久,江茗禹长叹一声,他轻轻松开抓着何靖的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强自镇定地问:“城中的灾民都安置在哪里?粮仓被淹情况如何?”
何靖回过神,态度严肃认真地开始汇报:“城中多处广场被临时改建成了避难所,已经容纳了十多万灾民。但后续救助粮食严重短缺,百姓们都在哀嚎......粮仓除了军粮仓库被淹毁了,其它几个平民仓库也不同程度受损或被淹......”
江茗禹听着何靖汇报的点点头,可眉头却越皱越紧。天知道他此刻有多头疼,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军粮全毁,百姓又需要大量粮食救助,这实在是个两难的处境啊!
他神情复杂地看向何靖,沉声问道:“撑多久?手上这点军粮撑得了灾民多久?”
何靖轻声回答:“以目前灾民的数量,最多撑3天......”
“3天...”江茗禹喃喃重复着,他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短短3天的时间,他如何筹措到那么多救灾粮食?这不可能啊!若是果真给了百姓军粮,大军的哗变也将在所难免......江茗禹感觉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与抉择。
“冯玺维呢?”江茗禹急不可耐地问道,“他运粮的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按理早该回绛州了!”
他边说边大步踱来踱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刺史府里回响。江茗禹的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焦虑和期盼,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何靖看着君王焦急的样子,也不禁心情复杂。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陛下,正常情况下冯都督确实早该回来了。但是这几日天降暴雨,道路泥泞无比,车轮进出都困难。何况运粮车上满载粮食,又特别怕雨淋湿......以此情形估计,冯都督恐怕难以按时赶回。”
“什么?”江茗禹听完立刻停下了脚步,他瞪大了眼睛看向何靖,“怎么可能会延误?大雨又能延误几天?粮食是万万不能被淋湿的,这...”
说着,江茗禹再也站不住了,他一下瘫坐在龙椅上,紧揪住自己的头发。
“怎么办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绝望,“灾情如此严重,军粮又毁了大半,冯玺维运来的粮食是我最后的指望......如果运粮延期,该怎么办?百姓的饥荒我无力应对,大军的哗变我也无力阻止......”
何靖看着陷入极端焦虑的君王,自己也是心如刀割。可现实的困境摆在眼前,他也无能为力。
“陛下...”何靖试图劝慰,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两人绝望无语之时,江茗禹猛地站了起来,他来回踱步的同时大声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明天冯玺维就到了!去,立即派快马前去催促冯玺维,让他想方设法加快运粮速度,万不能延误!”
何靖轻轻摇头,他明白君王只是自我安慰,但终究还是应声道:“遵命,我这就去办。”
看着何靖离去的背影,江茗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是说不清的复杂和焦灼。
“冯玺维,你可一定要加快速度回来啊......”他喃喃地对着空荡荡的宫殿自语。江茗禹神情激动地在殿内来回踱步,右手紧握成拳头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
良久,他终于停下脚步,一拳重重锤在墙上,低声咒骂道:“我x的,当皇帝有什么了不起!分明就是受罪!”
江茗禹自嘲般苦笑一声,他撑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一时间看上去脆弱无比。许久,他抬头望着墙上自己的倒影,眼中满是疲惫和绝望。
江茗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担忧、自责、后悔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快要喘不过气。刘逸霏不知所踪、灾民需要救助,种种问题同时压在他身上,让他根本无法思考。
“该死的!”他突然停下脚步,一拳重重锤在墙上。手背立时青肿,泛起鲜红,但他却浑然未觉。江茗禹死死咬住嘴唇,眼中满是血丝。
“刘逸霏,你到底跑哪去了?!还有这该死的天灾,我真是受够了!”他喃喃低语,声音嘶哑。江茗禹又开始在房中焦虑来回踱步,双手紧抓住自己的头发,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溃般。
忽然,一阵欢呼声从窗外传来。江茗禹定住脚步,透过窗户看见灾民们手舞足蹈。
“万岁!万岁!江茗禹陛下万岁!太感谢陛下的点心饭,我们终于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灾民们整日在污水中挣扎,现在终于得救,举杯称颂他的称谓,声音充满感激与崇敬。
江茗禹却只觉心如刀绞。他靠在窗台,双手扶额,自暴自弃似地低声道:
“可我拿什么来面对灾民明天的求生欲?刘逸霏又在哪里,我全然不知......”
江茗禹痛苦地闭上双眼,任凭歉疚和无助吞噬他的内心。
图克斯洛大步走进刺史府时,江茗禹正在殿内不住地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焦虑和担忧。听见开门声,他立刻停下脚步,三两步跑到图克斯洛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语气激动地问:“刘逸霏的消息打听到了吗?她到底在哪里?”
江茗禹双眼通红,满脸疲惫不堪的样子看起来狼狈至极。这一天多的等待和焦灼已经消耗掉他太多心力,此时图克斯洛终于有了线索,江茗禹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图克斯洛连忙示意江茗禹冷静,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沉声说:“大哥,你先冷静,我确实打听到一些大嫂的消息。”
“什么?”江茗禹闻言猛地一惊,他瞪大了泛红的眼睛,“快说,她到底在哪?”
此时,图克斯洛耐心地将打听到的情况一一道来,江茗禹听得眉头紧锁,神情也越来越复杂。
“怎么会这样...”他在图克斯洛说完后喃喃自语,一下坐到椅子上,捂住了额头。
“刘逸霏竟然在这里经商用化名,而我全然不知......这究竟是为什么?她又为何会在牧飞航进攻的时候失踪?难道真的被牧飞航抓走了?”
江茗禹自言自语着,语气中满是自责和担忧。良久,他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来,神情有些扭曲地对图克斯洛道:“不对!若真被抓,牧飞航必然以她要挟我!可实际上并没有!这说明刘逸霏还是安全的,只是不知为何失踪了......”
说到这里,江茗禹又开始在殿内踱步,他的步伐越来越快,神色也越来越焦灼。
“可她为何要失踪?难道是为了避开牧飞航他们的追杀?可我的大营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啊!这下我该怎么找到她?”
江茗禹自问自答着,表情痛苦而纠结。他突然停下脚步,一拳锤在墙上,低声道:“我早就不该让她四处冒险,这下把我担心死了!这回只要刘逸霏平安无事,我再也不同意她离开我的视线!”
图克斯洛在一旁看着,也是叹了口气。江茗禹此时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操心过度的丈夫和父亲。
“大哥,你且放心,我已派人四处寻找大嫂,一有她的消息就立即告知。”
江茗禹听后默默点头,神色里满是隐忍的痛苦和担忧。他靠在墙上,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脸上满是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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