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在黑暗中待久了,迎头碰上了强烈的光线。乐韵眼睛一阵刺痛,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怎么会躺在这里?她努力地回想,晚宴上的一幕幕闪过脑海。
心像被撕裂了一个口子。乐韵挣扎着坐起身来,借着月光,她看到墙上的时钟显示2:22。
真巧,这样成双成对的时间。
许个愿吧……
无端地,乐韵脑子里竟然自动地蹦出这样一个念头。
我希望他们死。
她发着狠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下一秒,乐韵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活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某个人,恨到想要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她突然开始理解,为什么自己经手的那些案件当中,曾经善良守法,认真生活的人会变成冷酷无情的残忍杀手。
从恋爱的结婚,这么多年里,和正常的夫妻一样,她和张晓曾经也吵过架。争吵的时候,她会生气,甚至会气到想要抬手捶对方几拳。
但这次不一样,她第一次对张晓和范滢产生了恨意。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顺着毛孔,一阵冷汗渗了出来,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游走全身: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也许,张晓和范滢此刻正在双宿双栖,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她,让她如此狼狈和难堪,凭什么就这样放任他们逍遥自在!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都是在梦游一样的状态下发生的。
乐韵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冲了澡,换上毛衫、牛仔裤,披了大衣。然后,她走进厨房,拉开抽屉,在包里塞进了一把水果刀。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乐韵从鞋柜里找出一双轻便的慢跑鞋换上。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她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呼叫。包从手里应声滑落,里面的东西叮叮当当地散了一地。
乐韵门口居然站着一个人!
她定睛一看——
是陆胤。
“陆总?!”一声“陆总”叫出口之后,乐韵才好像是彻底醒了过来,“你……你怎么在这儿?”
陆胤看了看散落一地的东西,蹲下身,一件一件捡起来。
“我不希望明天的热搜上出现:滨城知名律师慈善晚宴狼狈出逃,到家后暴毙。或者知名律师街头挥刀砍人。更可况,这个慈善晚宴是我赞助的,如果闹出人命,那我岂不是罪孽深重?”最后,他拿起水果刀,看了看,重新放进了包里,接着将包重新递给乐韵。
陆胤抬腕看看表,“现在是半夜3点钟,你带着刀,要去哪里?”
“不用你管。”乐韵冷冷地说,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歉疚。
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到现在没有给她发一条信息,打一个电话,反倒是和此事毫无关系的陆胤,不但跟着她从晚宴中跑了出来,还一直在她家门口站到这个时候。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酸,语气也不由得软了下来,“谢谢你,陆总。我已经没事儿了,您赶紧回去吧。”
“你要去哪里?”陆胤没有理会乐韵叫他回去的话,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要去杀了他们。”乐韵咬牙切齿地说。那一股力量又出现了,她迈步径直往电梯方向走去。
陆胤一把抓住了她。
“我不可能放任你去杀人。”
“放手!”乐韵挣扎着,冷冷地说,“这和你没有关系。”
陆胤两手攥紧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拿捏得刚好,既不会太大力弄疼她,也让她无法挣脱。
乐韵索性停止无谓的挣扎,将头偏向一边,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怎么跟我没关系?”陆胤看她放弃抵抗,抓住时机,将包重新拿回了自己手上,“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要去杀人,如果我没有阻止,而是放任你去杀了他们。在法律上我到底要付什么责任我不清楚,不过被牵连进这个案子里,被警察带去问话是绝对免不了的。
‘一桥集团总裁身陷凶案,被带去警局问话’,你觉得这个标题上热搜、上头条,够不够劲爆?到时候,一桥集团股票大跌,我被董事会追究责任踢出局,这都是放在一边不说。
那些赔掉全部身家的股东和散户要是承受不了,悲观轻生也不是不可能。你看,只因为你现在的一个念头,这么多无辜的人都要跟着承担后果?合理吗?
陆胤故意停顿一下,暗自观察着乐韵的反应,见她有些冷静下来的迹象,抓住机会,一把将她拉回房子,关上了门。
打开灯,他扶乐韵在沙发坐下。
陆胤的目光在客厅扫过,他想给乐韵倒杯热水,但又不敢走去厨房,生怕乐韵一离开自己的视线,就会再失去理智跑出门去。
还好,客厅里有一个酒柜。
陆胤打开酒柜,找到一瓶白兰地,又拿了两个杯子。他往酒杯里各倒了半杯,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乐韵。
“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你不是应该给我倒一杯温水,或者泡些花草茶什么的吗?”乐韵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见乐韵开始说话,陆胤暗自松了一口气。
“白兰地有安定和镇痛的作用。我刚刚看你酒柜里还有伏特加,怕不够烈,达不到效果,你万一再稀里糊涂地吃安眠药,不如直接来最有效的。反正已经被你当成花花公子,灌醉你和间接导致你酗酒吞药死亡相比,我还是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
说罢,陆胤也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也许是酒精热辣辣地顺着喉咙而下,给身体带来了温度。也许是感受到陆胤善意地关心,乐韵感受到了一缕缕暖意,她不由得牵了牵嘴角。
浑身的肌肉随着这一笑开始放松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酸涩的疲惫感。
“乐律师,我想给你提个建议,”陆胤一本正经地说着,在乐韵旁边坐了下来,位置不远也不近,“如果你下决心要让你讨厌的人消失,首先应该考虑雇佣专业的杀手。毕竟在任何领域,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成功的几率是最大的。而且在联系的时候,你最好想办法辗转几层关系,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受教了,陆总。”乐韵这一回是真的笑了出来。
她终于感觉到手指尖也开始暖了起来。
“是不是觉得我很愚蠢?”乐韵深深地呼吸,自嘲地问,“一个受到过高等教育的,所谓社会精英,也一样会成为弃妇。不仅如此,就连解决问题的方法,也不过是最烂俗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说到这里,她猛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小说《飞狐外传》。
武侠世界里,那些行侠仗义的高手并没有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年代久了,甚至连名字都混淆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
反而是书中的一位妇人,让她印象极为深刻。
在丈夫惨遭仇家毒手之后,她引颈自刎,临死时说了一句:这我就少吃三十年的苦了。
当时读完这段只觉得两情缱绻、感天动地,现在想来只觉得凄惶。
她在心里问自己:乐韵,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勇气?如果有,也可以效法这位胡夫人,那就少吃三十年的苦了,不必再忍受这样锥心的煎熬。
也许自我了断比杀掉那两个人更加简单,一了百了。
此念一出,乐韵只觉得心中一凛,她用手紧紧地按住自己的脸,强制自己不再继续想下去。
我不可以这么这样。
太懦弱了。
太懦弱了。
“你别犯傻,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陆胤平静地声音传来,却像在乐韵头顶上响了一个惊雷。
明明什么都没说,他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恍惚之间,乐韵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一切不过是自己愤怒到失心疯的幻想。
“你刚刚说什么?”她怔怔地问。
“你不必苛责自己。”陆胤的语气无比温柔,但有冷静地充满力量,“无论什么人,在遇到困境,特别是自己无法面对和解决的时候,都可能会想到死。这是一个人正常的心理反应。跟教育程度和身份地位无关。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里更有一层关心和担忧,“这种状态不应该,也不可以长久地持续下去。无聊的文人,在小说里歌颂‘为爱而死’,听起来多伟大。但其实死亡,只能给真正关心你的人带来痛苦。那些你想借此报复的人,少了你活的更逍遥。你只能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可悲的反面教材。”
陆胤越说越认真,有一个瞬间,乐韵直觉,他不是在开解她,而是在说他自己。
难道别人口中阅女无数的堂堂路总裁,也曾经想过为什么人而死吗?
“怎么了?”陆胤发现乐韵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疑问和猜想。
“陆总,难道你也曾经认真爱过,被伤害过?”
陆胤仰头,无奈地笑笑。
“看来你对我‘花心阔少’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一时半会儿是改变不了了。”
他无奈的摇摇头,谈后语气突然变得很忧郁、很感伤:“既然这样,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这是一个埋在我心里很久的往事,也是我心里最深的伤疤。”
陆胤的这番话成功地吊起了乐韵吃瓜的兴趣,她摆出了预备认真聆听的姿势。
“那时候我还在国外读书,我和她是在布朗大学华人留学生联谊舞会上认识的。她穿着白色的裙子,披着长长的头发,坐在一幅深蓝色背景的油画前,美丽极了。
我走过去,邀请她跳舞。她很大方地答应了。那场舞会上,我们一起跳完了每一支曲子,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吧。
我们的感情发展迅速,大概三个月之后,她搬进了我的公寓。渐渐地,我们性格上的差异开始显现出来。她喜欢party,喜欢参加各种热闹的聚会,而我性格偏好安静,喜欢琢磨那些在她看来非常无聊的问题。
正因为这样,我们之间越来越疏远,开始没有话题可聊。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她在我之外,开始和别的男人交往,而且还不止一个。”
陆胤低下了头,看起来,再度陷入这段记忆,仍然让他难过不已。
乐韵的内心产生了深深的自责,她有些后悔,不该跟陆胤挑起这个话题。
“陆总,要不……我们还是别说这个了。”
陆胤摆摆手,抬起头,勉强笑了笑。
乐韵于心不忍,这一次,她拿过了桌上的白兰地,给自己和陆胤又倒了酒。
陆胤接过酒杯,抿了一口,接着继续说了下去。
“接下去的半年时间,我们都过得很痛苦。我发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提出分手,她苦恼,甚至以死相逼,我原谅,接着过一段时间,她再出轨。这样分分合合,拉扯了很多次,我和她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只等着最后一根稻草掉落下来,我们就一起灰飞烟灭。终于……”他勾了勾唇角,脸上的表情像是讽刺又像是自嘲,“有一天我回家来,发现她和一个男人躺在我们的床上。”
乐韵发出一声惊呼,引得陆胤抬头看向她。
“这太……,陆总,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我不知道……”乐韵语无伦次地道着歉。
陆胤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回轮到乐韵一脸不解地盯着看他。
陆胤极力忍住,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编不下去了……”
乐韵愣了一下,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刚刚陆胤是在编故事戏耍她。
乐韵大骂:“陆胤,你简直混蛋!”
“嗯,没错。”陆胤笑笑,说,“我前女友也是这么说的。”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苦涩,“说真的,我的前女友确实是我大学时的同学。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确实很开心。后来,我向她求婚,但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就拒绝了我。
可能因为这样让她有了压力,再加上后来,我家里出了一些事,我必须要回国。她不愿意离开家人,更不愿意放弃她喜欢的工作,跟我回国。所以,算是有缘无份,和平分手。”
一阵沉默,这一次,乐韵在陆胤的脸上看到了从没有过的伤感和落寞。
“怎么?”他侧脸看向乐韵,“是不是没想到,我的爱情故事居然这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烂俗。干脆,我再跟你透露一个更烂俗的,事实上,从我跟她分手之后,就没有再谈过恋爱。”
乐韵一惊,看向他。
“做人有时候真的是很寂寞。”陆胤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抱在脑后,“小的时候,我爸妈忙着创业,晚上家里经常只有我一个人。我害怕的时候,就抱着我的玩具机器人,一遍一遍跟自己说:不怕,机器人会保护我。
后来,越长大越发现,能保护我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才能帮助自己越过一山又一山,也只有自己,能帮助自己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乐韵——”
这是他第一次不称她“乐律师”,而是叫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竟如此温柔和感性,乐韵禁不住抬头,看向他。
“我们失去一些,也会得到一些。相信我,上天是公平的。”
我们失去一些,也会得到一些。
乐韵对那晚的记忆。似乎都凝结到这一句话上。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乐韵已经记不清楚了。
她只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三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胤已经离开了,而自己醒来时,身上盖着的,是他的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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