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早在数十年以前就是如此。
陈佩玉那时奋不顾身的携带悦神的祭品从谢家祠堂里逃走,随后又在察觉到谢怀玉所受的诅咒以后返回谢家祖地纵火烧山。
话说陈佩玉与谢家的恩怨似乎就是在那时候结下的。
如今何怀玉借着这一桩交易将双方长久以来的恩怨化解,这如何算不得一件美事?
何怀玉从自己美好的设想里堪堪转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似乎有些太过长久了。
按照命运原本设定的程序,她现在应该询问陈佩玉最后的抉择了。
于是何怀玉平静的说道:“陈佩玉,我想你现在已经知晓自己想要获知的答案了。”
“无论事情的结果如何,你必然会惨死于济德学院的灾变……不,或许你如今还有其他的法子可想。你现在毕竟身处在济德学院以外,如果这时反悔……”
陈佩玉的神智瞧起来略有些恍惚,话虽如此,他没有等何怀玉把话讲完,不假思索的就拒绝她道:“不,我既然事先在您这里知晓了济德学院灾变的结局……在您已然支付给我酬劳的情况下,我如何能反悔?”
何怀玉静了静,她的视线下意识游离的望向远处,仍旧平静的答到:“话说数十年前的那事,你曾经有恩于我……此事毕竟是谢家有错在先,即使你现在反悔,我仍然可以放你安然离开谢家祖地。”
她说罢,细长如鸦羽的眼睫自然而然的垂落下来,自然遮掩住女子眼底的情绪。
“如此,便算是我……以及谢家,都已经偿还过你了。”
“多谢您好意,只是如今眼见着济德学院里的学生受难,老朽既然已经知晓这事,且又略懂些玄黄道术,虽说年迈,可相较起那些此前从未接触过鬼物的学生来说,自保的能力却高出不少。这却叫我如何能坐观壁上?”
何怀玉一怔,一时竟难得有些无措。
她困惑的,下意识站起身,不自觉的扶着供神奉桌缓慢的前进了几步。
“即使你已经知晓……自己必然会不幸惨死在济德学院。甚至在死后也要因为牵扯到邪神一事而……”
“大人,您所说的这些事,我此前就知晓,”陈佩玉低声的答到,随后,他似乎又为自己的举动略感惭愧,“大人,往后这许多事,您还是不必与我再说一遍了罢。”
“这事说来也惭愧,老朽如今虽有五六十岁的高龄,按理来说,寻常人活不到我这岁数的也不少。但我原本还想着要好活些时日。”
陈佩玉难为情的垂眼看见自己手里的拂尘,不自觉的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鼻子:“我虽说从没有半途而废的想法,但您要说起我的死讯,老朽却不得不日夜考虑着这事。老朽如今年事已高了,记忆也比不得你们这般年轻人来得清楚。您若是不在提起这件事,或许我侥幸能忘记这事呢?”
何怀玉一时有点无语,她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眼前人,仍旧询问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肯逃走。陈佩玉,你现在甚至因为恐惧而不得安寝。脸色也难看的吓人。”
“既然想要活着,那你为何要主动去赴死。”
陈佩玉这次未能打断何怀玉,他颓然的看着何怀玉供桌上的蘋婆,玄黑色衰老的眼瞳里这时却燃着一簇飘忽不定的火。
陈佩玉低声的答到:“……或许是为了道义罢。”
“再说,以我这一身的道法,如果能早日进入到济德学院,或许能救下更多人也未必呢?”
何怀玉嗤笑他:“你早一日进入济德学院,也不过只是早一日去赴死,难道你事到如今对于邪神的影响仍然没有正确认识吗?”
“……小老儿我云游四海这许多年,即使进入了现如今的济德学院,想要自保该是不难的,您也不必如此轻看老朽罢。”
陈佩玉也无可奈何的笑起来:“而且即使是在您所问卜到的未来里,我也未必没有做成任何事。”
何怀玉皱眉看着他,一时竟有点不解其意。
“我替欧阳矩教授敛尸,又亲自送杨医师走完自己最后一程路,而吴文书,我瞧的出,那的确是一个好孩子,我让他避免死于自己恩师之手,甚至替三五个学生取得了一小段逃命的试剂,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我提前进入济德学院一事的价值吗?”
何怀玉的神情瞧起来已经有些生气的迹象,她只是皱着眉,仍旧答到:“即使你现在已经知道,无论你为此做了任何事,他们永远都无法真正从济德学院里逃走吗?”
“是的,可是话虽是如此,”陈佩玉挤眉弄眼的同何怀玉笑道,这使他的模样瞧起来也尤为年轻,他继续说,“即使如此,您也不可否认我所说的都是真话不是吗?”
何怀玉气急反笑。
……但话说在数十年以前,陈佩玉似乎也是这样对自己承诺的。
只是他那时的年纪还不至于如此衰老,眉眼间也仍带着少许意气风发的气味。
只是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在丧失了自己的行动力以后,何怀玉已经不太能辨识清楚自己的记忆。有时数百条时间线里的因果交错缠绕在一处,这在某种意义上给何怀玉的心里状态也造成了很大负担。
她如今的记性或许还比不得陈佩玉呢,若非如此,她这时怎么会感觉自己面前这个身材略显佝偻的老者,相较起数十年以前,竟然从来没有改变过?
……按照这人与自己的血脉联系,自己原本应该叫他祖父的。
只是这事情如今不提也作罢了,济德学院的灾变眼见着就要结束,或许自己很快也能如愿以偿的去死。既然如此,这段际会的因缘不如在这时结束才好。
何怀玉如是想着,已经知晓自己无法改变陈佩玉的决定。她低低的喟叹了一句,又顺势从自己的供桌上取来一个频婆果。
“既然如此,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奉劝你的话了,你不妨这就启程罢。”
“这便要走了?”
陈佩玉明显愣了下:“此前因为你们谢家人对我有敌意,倒是鲜少到你们祖地来,如今难得由此机会,你也不留我吃顿晚宴在上路?”
“我此前已经差人去叫了谢逸过来,如今想来已经等在谢家祠堂外,你现在便寻他去,他或许身上还带着些吃食也指不定呢。至于你方才说到的晚宴,想的倒是很美。晚宴没有,这频婆你便预留到路上去吃罢。”
何怀玉把自己的话说罢,又将自己手里的頻婆俯身递给陈佩说,低声说道:“陈佩玉,你一路小心。”
陈佩玉显然对此有点不满,但好在他还记得何怀玉现如今的身份。他不敢再造次,只好忍气吞声的收了频婆,转身便要出去。
可他走了没几步,很快莫名其妙的又折转回来,只神色迟疑的望着何怀玉远远询问道:“大人,这话说起来,老朽还有一事想要询问你,只是不知道您这是否行个方便?”
何怀玉没有答话,她晓得陈佩玉要询问自己什么事,因此只暗地里嗟叹了一句,视线却平静的看向这人。
“……抱歉,或许我们此前,曾经见过的吗?”
何怀玉感到疲倦,她因此沉默的注视了陈佩玉许久,就在陈佩玉以为她要回答自己这问题的时候,何怀玉最后只是摇摇头。
陈佩玉只好欲言又止的离开了这里。
谢家山脉内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等雨,等何怀玉将自己案上的供果吃完以后,竟莫名感到略有寂寞。
她此前来雨时不记得要闭窗,这时反应过来,雨水却已然弄湿她的云袖。
远处的山脉里远远传来几道鸟叫,随侍在祠堂外的谢家子弟见何怀玉推窗探出头来,惊吓的大脑发昏。
何怀玉堪堪制止了谢家人试图给她递把伞来的举动,只是嘱咐这人替自己再去寻些供果。
谢云缃只要有一日活着,往后的这许多命运神便永远做不成真正的神祇。
何怀玉如今虽说执掌着命运的权柄,但她作为谢怀玉魂灵的副本,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只不过是概念神,仍然需要每日进食。
话虽如此,何怀玉却吃的嘴挑,平日里进食只吃自己的供果,即便有半点荤腥也不肯碰。
谢家人倒是指望她能多取用些食物的,毕竟此前受纪忱折磨许久,谢家好不容易等到何怀玉继位,自然是如珠似玉的仔细照顾着。
随侍在祠堂外的谢家人很快替何怀玉取来了供果,等她探身出来,把自己的晚食提进祠堂里以后,又顺势递出来一截模样裁剪极好看的细柳。
“既然这柳枝正巧遇上雨水,你且替我随意寻个地方扦插了下去吧,再随后的是死是活,便只瞧这柳枝自己的造化了。”
何怀玉把话说罢,自己又退回谢家的祠堂里去,只是在临别是堪堪回望了柳枝一眼。
话说这段时日来她受魏昭不少的照顾,既然如此,再次在见面时,不如差人给她送些个回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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