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州府衙大牢。
有‘阎王’之称的沈畅沈宝宽好似苍老了十年一般。
大约在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
就在他于牢中看到出现在眼前的陈道玄时,心中再无半点恨意,而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和莫名的怆惶。
他知道,自己可能快死了,还累及一家老小都跟着陪葬。
沈家这一枝从自己这一代或是子孙辈们彻底要灭绝。
他非常清楚从自己府中地宫里搜出来的那些财物,足以令任何一个人起灭绝他沈氏之心,并占为己有,那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财。
想想当年也曾跟着‘武陵侯’出生入死,几番差点丧命在沙场上,甚至自己还救过武陵侯一命,可万万没想到如今会落得如此下场。
要说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那黄口孺子怎么就敢?敢抄他家?这是他做梦也没想过的一桩事,难道是‘武陵侯’的授意?
还是说自己暗中勾连唐王被人告了密吗?
此时再想这些都没甚的意义了。
“陈钦使,我沈宝宽当年救过‘武陵侯’的命……”
沈畅很清楚这是自己能见到陈道玄的最后一次了,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谁还不念点恩情呢?说别的没用,只能讲私情了。
论公的话,沈畅更清楚自己被斩十次都不冤屈。
他见走进来的陈道玄沉默不语,就又道:“沈某是有些贪婪……”
“只是有些吗?”
“呃,陈钦使明鉴,军中似我这般的将领不多吗?只我一个吗?”
“目前,我只抓住了你。”
听到陈道玄这句话,沈畅差点没气的晕过去。
“陈钦使,‘武陵侯’杨老侯爷若知你如此对我,他定然……”
“本使奉旨代天东巡,而不是武陵侯,圣皇赐下王令旗牌,令本使严纠不法,三品以下皆可先斩后奏,你一个小小孟州卫指挥使就敢巨贪两干多万银财,不夷尔九族说得过去吗?莫说武陵侯,便是皇帝都不敢下旨赦你这巨贪,因无法向满朝文武交代,无法向天下黎庶交代。”
你死到临头了才想起你救过‘武陵侯’的命?
你就算救过‘六陵侯’的命又如何呢?
‘武陵侯’能代你受过?
还是你觉着‘武陵侯’的脸比较大,能把你保下来?
“陈钦使,沈某知道你是杨老侯爷的外孙,故提及日情,老侯爷把沈某放在孟州也是要图大事的,难道这一节陈钦使不知吗?”
“哦?多大的事,说来听听,或许本使真就对你往开一面。”
陈道玄坐在了獬卫搬来的一张板凳上,神情极显悠容。
“……”
这个倒是把沈畅给问住了,是啊,谋多大的事?能讲吗?
“怎么呢?不好讲?”
陈道玄轻声一笑又道:“是武陵侯安排你与唐王陈世言勾结?还是武陵侯让你屯银干万?让你暗藏兵甲刀弓上干套?说说看,”
“……”
沈畅感觉汗冒了一头,他暗暗咬牙,“陈钦使,可否留沈某一条血脉?我将唐王谋逆一事如实讲来……”
真是死到临头了,沈畅也知自己难以活命,但还想为身后谋条路。
“夷族之罪,七岁以上男的皆诛,但你这个罪魁祸首的子嗣都不在几岁之论中,明白吗?你聚私财干万之巨只图一家之兴,你有想过那些穷苦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吗?”
“陈钦使,那是朝廷无能,与我沈宝宽何干?我只是个武将,又干涉不了朝堂政务或州衙治事。”
“哎,大楚国朝的文武们都似你这般想,不如亡国算了,你说?”
“……”
沈畅心说,我还说个屁啊,你都说了。
他道:“沈某自忖必死,但道出唐王谋逆之密,能否换吾儿一条生路?陈钦使你一言可决。”
“你配跟本使谈条件?这个时候还不主动供认你所犯罪状,那本使今儿就送你一句话,坦言从宽、死拒从严;国朝法度是让你拿来讲人情世故又或甚么狗屁条件的?就因为你这种人对法度从来便无敬畏之心,才敢贪婪至此,为你沈氏一族自掘了坟墓。”
陈道玄怎么可能跟他谈什么条件?
他转过身来,对刘三坤肃容道:“光才,尔等都记着本使的话,国朝律法不容私情亵渎,如这般腌臜狗才,正是因其心中失去了对律法的敬畏之心,才敢做这些腌臜勾当,以后有一个算一个,皆抄家灭门,本使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不怕死的再敢来亵渎国朝例律法宪?”
“诺!”
刘三坤及一众‘獬卫’轰然应诺,震的牢中落尘滚滚。
“你命薄,扛不住那惊天的富贵,下辈子转世做人记住了,要对国朝律法心存敬畏……”陈道玄回过头又对沈畅说了这句,转身就走。
他压根不想听什么‘唐王’谋逆之类的说词,他又不是不知道。
如今这个形势,知道的多与少又有什么区别?
自己又没有实力去唐州拿人家‘唐王’,开什么玩笑呢。
别的州不敢说,就唐州而言,必然被唐王和天师道经营的如同铜墙铁壁,去了送人头吗?
再说了,有些形势当善加利用才是,人家唐王谋逆无非是想几天皇帝而已,关我陈道玄屁事啊?又不是夺我屁股底下的位置,我如今没根无势的自保尚且费力,真当老子拿‘青天司’去和谁拼啊?
什么为国尽忠之类的快别扯旦了,这个‘大楚’真值得陈道玄去效忠啊?满朝奸佞当道,皇昏臣庸,腌臜一窝,还尽个鸡毛的忠。
眼下自己就是在挟缝中求存罢了。
过了这个时机再想扎稳根基都不知多难呢,如今既得圣眷,又是钦使,还赐了‘王令旗牌’便宜行事之权,不给老陈家打打底子才吗?
只要把‘唐王’钳制于‘唐州’,自己就能利用大势来发展,拖上一年半载甚至更久,等自己的根基稳固下来才能想别的,起码也得拥有能与‘四公一侯’相抗衡的实力才算达成立足之基。
代天东巡的东路战略在于‘巧妙制约’,而不是拼的你死我活。
孟州实乃东路南下北上之最重关隘,把孟州紧紧攥在手中,好好经营起来,就等于捏住了‘唐王’的咽喉一般,不信他还敢北上东进去青州做点啥?
不是小觑于他,唐王他真的不敢去青州硬撼‘朝廷’,四公中的陈国公与赵国公就绝对不会忍他。
……
仅仅在次日,前‘孟州卫兵马指挥使’沈畅为首的一众将领的人头就高高悬于孟州南城门楼上。
一排血淋淋的人头太有震慑力了。
尤其是‘沈阎王’的人头,孟州无数百姓跟过年似的大放爆竹。
除了沈畅本人,还有两个副指挥使、十三个‘军虞侯’,以及被杨真他们又揪出来的沈系,直接杀了数十人之多,这些人的家全部被獬卫抄查了,两个副使和十三个军虞侯家里抄出的财货共计六百余万,其中一半是现银。
另外数十个小军头之类的家里私财合计一百多万。
这些喝兵血的蛀蛆一下都被挖了掉。
整治一个‘孟州卫’就整出了近三干万的财货,吓不吓人?
接下来两日,陈道玄跑了几遭孟州卫所,盯着杨真、秀芸、张东泰和周钧几个整军,腌臜的全部清理出去,只留下忠勇善战的青壮,可最后一看,居然只有七百青壮营军,余者皆凑数的老弱病残,又或是沈系那干人的亲戚什么的。
于是,陈道玄以暂兼孟州卫指挥使及钦使双重身份,在孟州贴出了《孟州卫招兵告示》。
告示中称‘日后孟州卫将由孟州银司拔发饷银,年节有假、另发福利、米面油炭等。’
而且最重要的一条是‘孟州卫为改制饷银试行第一州,在原饷银的基础上翻一番,每月还发500文的全勤饷,每季又发二两季勤银,年终更发六两的全年勤勉银。’
光这一项饷银改制试行就轰动了全孟州,半日之后,去孟州卫报名的青壮就有数干近万,把‘孟州卫’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能不来吗?
有个秀才给大伙算了一笔帐,他弟弟就在孟州卫当兵的,一个月拿800-1000文,一两银等于1000文铜钱,就按一两来算吧,翻一番就是二两了,一年下来就是二十四两,若月月全勤不请假又多拿一两,那就是三十两,每季有三两又季勉银,再加年终的勤勉银六两,这统共是四十八两银。
这是以前哪个当兵的敢想的?
以前撑死了一年下来拿十来两银,这试行一出兵饷翻了几番?
当天轰动了孟州,次日就传去了周围各县,甚至唐州、青州等地。
最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孟州的几股中小匪贼们一个个卷了家当都跑散了,回去报名当兵呀,不当山贼了,没前途啊。
还有就是‘泗水帮’的脚夫苦力们,呼啦一下散了不知多少,统统跑出孟州卫报名要当兵。
一年兵饷给48两银,谁不去?挤破脑袋也得去啊。
这不是招兵,这是‘买兵’好吗?
当个普通军兵就给这些,那什长呢?那军虞侯呢?可不得了呢。
尤其州衙那些文吏们都懵逼了,这个陈钦使要做什么?招兵买马要造反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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