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成天挥棒舞棍的,日后还咋整?真要跟他大兄去从军不成?”
苑中抱厦里坐着孔张氏,她三十花信之年,一身朴素衣裙,说出去都没人信这是孔家二房孔仁的爱妾。
听着院子里呼哈呼哈的舞棒怪叫声,孔张氏越发心烦了。
罗汉床对面坐着的是闺女孔妍,过了年刚刚十六,生的花容月貌,完全继承了其母之优良基因,黛眉如柳,杏眸蕴水,琼鼻樱口,瓜子小脸,耳垂圆坠,堪为福相。
一袭锦罗百褶裙,外套一个水蓝大坎肩,将丰腴有度的凸凹躯体裹的颇为有致,这也是出阁的年龄了,可偏偏她是二房庶女,不太好寻婆家,高了不成,低了不就。
之前,本要被唐王纳为侧室的,也因为其庶出身份耽搁下来,进了王府,侧室就是侧妃,那不同的,但她身份上不了台面,藩王府总管说最多给个‘如意’。
‘如意’是楚制皇家产物,就是身份低微的‘侍妾’吧,叫‘如意’为了好听点。
本来六月就要过府去做‘如意’了,这事也基本定了,可谁知道‘唐王’却没了,那做如意的事也就不存在了。
平日里,孔妍也不在府中做什么‘闺秀’,她天赋奇高,于数字一道堪称天才,二爷孔仁对这个闺女也颇为喜爱,就让她帮着核算银号里的帐目,但凡经她手核算的帐目一笔笔都无比清晰,从无错漏,面明些猫猫腻腻的也被她一番核算清理出来。
从此就有了神算小姐的名头,更被二爷放进鼎源银号帮着做些事,这三四年下来,孔妍学到的东西还真不少,银务中诸多关节细情她都了如指掌。
如今很多时候,二爷头痛的帐目都要问计于闺女孔妍,便是家里老太爷老夫人都知道这个孙女有此能为,老爷子更大手一挥,让妍儿在银号中任个职,主些事练练。
这几日孔氏上下大乱,人心慌慌,怕是难逃‘陈钦使’的一刀狠剁,就看最终损失多少吧,但传出是‘一万万银’时,阖府上下都失了声。
似乎那亡族的阴云就笼罩在他们头顶上。
而‘陈钦使’这个名更让孔府上下无人不知,听的耳头儿都起茧子了。
孔张氏也一直关心自己闺女的婆家,若嫁个要看孔氏脸色的那就完了,但在唐州哪还有人比孔氏更高的门户?也就是唐王了,可唐王……没了不说,有也轮不到你家闺女入门掌内宅之权吧?
日前儿子孔让被大房的孔宣打了个鼻青脸肿,就因为他去银号借现银被孔妍驳了,回头就把气撒在孔妍胞弟孔让身上。
不过现世报来的挺快,一转眼孔宣就被老爷子下令三十板抽出了粑粑。
总之,大房二房的关系是更臭了。
要说孔氏这么大的家势,没点龃龉谁信啊?有了才更正常。
孔张氏是既担忧女儿嫁不好,又忧心儿子被大房的孔宣再当了出气筒,这一天天的真是把人愁的不行。
在后宅,正室夫人又压得她紧,这两年虽说立规矩少了,主要是因为妍儿在银号里掌点事权,在二爷面前说话能有点风儿了,正室太太也就多少给孔张氏一点体面,但她膝下毕竟就有三个亲儿子,还是瞅着孔张氏的孔让不顺眼,哪怕是庶子,将来也要分走一份二爷的家私,便是不多吧,那也是少了啊。
别说大户人家的女人就不计较这点,有的恰恰相反,针尖大的利都要和你争呢,这已经不是利不利的事了,她就是不想让你占了去,哪怕是一丁点她认为都是她的。
她全占了认为是正常的,你占了不大点,她都认为是不正常的,她争的就是这个。
所以孔张氏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衣裳简朴,从不描眉画目,或多嘴多舌,虽没什么大事,但妥妥被压着动弹不了分毫。
她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女但凡有个出稀的,被族中高看一眼,自己活的更轻省一些也就满足了,但事与愿违,这一日日操的心却是没个完的。
“你倒是管管你弟弟,那小子最是怕你,老是这般,迟早气死为娘。”
私底下,她敢说‘为娘’二字,但众人面前就不能了,她得认清自己‘姨娘’的份位在哪,‘为娘’那是人家‘嫡母’的自称。
所以啊,这时代的女人们,最要争的就是宅位,实在是涉及到一生的幸与不幸。
“娘,弟弟随他吧,能学好武艺也成,岂不闻习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孔氏虽以商兴族,但是各房几个子嗣,为争那几个位置,亲兄弟都……不提也罢,反倒是大兄,也不是从小便习了武?如今孙字辈的,哪个不羡慕他?”
孔方也正是孔妍同父异母的兄长,从血脉上讲这就是亲兄妹。
肯定要比别的房的‘堂兄弟姊妹’亲的。
老一辈的人都把亲戚关系用一句话说尽了,‘一代亲,二代淡,三代不管饭。’
“你胞弟毛毛躁躁的,就是个惹祸的苗子,再整出事来,还不给家法治死?”这才是孔张氏担心的所在。
“娘,弟弟还小,才十一二,懂个啥?让他耍子去,我攒些银钱,过阵子帮他聘个好点的武师傅教教他,兴许,能走出一条路,他就喜欢这个,你非让他去念书,他压根读不进去,夫子打他手板儿根本没甚得用,难道娘去告爹爹?动家法打他大板?没听说大房孔宣被打的……腌臜物儿都漏出了?娘你舍得让弟弟挨一顿?”
“哎呀,快甭说了,打死了他,娘也不活了……”
孔张氏知道自己女儿是个主见的,根本说服不了他。
就在这时,门被砰一下撞开,惊了抱厦中母女一跳,见是毛头小孔让,她们双双翻了白眼,这小子却一头扎到姐姐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姐,祖父要见你……”
“啊……”
孔妍还正准备伸手拎耳朵训一顿,闻听此言也是大讶,“当真?”
“真的,老管家打发来传话的人就在门口呢。”
“……”
孔妍忙慌起身而去。
……
中进,福源堂。
孔妍给诸位长辈们都见了礼。
见大伯、三叔,脸色都难看的紧,父亲倒是好一些。
“祖父,不知唤妍儿来是何事?”
“妍儿,你是天生的银事大能为者,能者多劳嘛,祖父刚刚把你父亲的银事卸了,他经后去主持商事,银事,就由妍儿你主持吧。”
“什么?”
噗嗵,孔妍吓的给跪了,撅着圆滚滚的蜜桃就给祖父磕头。
“祖父,还请收回成命,此事太过重大,妍儿、担持不起……”
老爷子暗自点头,吾孙女,知轻重。
他虚抬手,“你且起身吧,地上阴寒,不敢坏了身子啊,你来祖父身边……”
眼着孔妍起身上前,就被祖父枯瘦的大手抓住了柔荑,拉她在身边罗汉床上一坐,这画面,亲亲切切的祖孙俩,看的孔氏三个兄弟都眼热了。
老爷子何曾对哪个孙辈如此亲近过?
这是,真有大事相托了啊?
别人不清楚他们的父亲这只老狐狸,可兄弟三个还是清楚自家父亲作派的。
他越对你好,就越是让你‘付出’的多。
如今更将鼎源银事相托,难道这就能‘起死回生’了?
不可能,大势已定,‘孟银’要在东路取代鼎源宝钞银票,此势已不可逆啊。
鼎源银事,说穿了已经不能够存在了,银事还有多事?想想,也没多少了,也就是个内帐银库吧?要说还有事,也是兑银风潮……对了,老爷子这是冲着兑银潮去的?
三兄弟面面相觑,可,孔妍她能做什么?
就听老太爷道:“我孙女,也该出阁了,今年十六了嘛,此前,老夫听闻孟州刘氏刘靖的女儿是叫刘莹是吧?刘氏备了百万嫁妆,生生把他们闺女送进了钦使后宅,我孔家还真缺一百万银,但也不好和腌臜小户去攀比甚么,二郎……”
“父亲,您吩咐。”
孔仁这时候明白了,难怪让自己女儿执掌银事,原来,父亲是要送妍儿入陈后宅?
就这事,别人也不是没想过,但是……总觉得,这个风头火势上这么做,落人话柄不说,更会叫人耻笑。
可细细一琢磨,这么做却是最划算的,自古以来,多大的英雄也过不得美人儿关。
那位,听闻是个好S之徒,身边可没少收女人啊。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就看你怎么送了?
毕竟,陈钦使的后宅不是那么好进的。
唐王都不是此人对手,那此人门第之高,就显而易见了吧。
“你自己出一干万现银,把妍儿送给陈钦使吧,就冲着这一干万,他也得收,我孔氏‘鼎源’好大的名声,没一干万家妆,怕是迈不进人家的宅子啊……”
老狐狸心里啥都清楚,门户大了,就这个逼样,太多人都觊觎着你呢,尤其是那位陈钦使,他之前说的就是活话,什么鼎源商事且先不论,这是要留着日后清算啊?一刀一刀的把孔氏鼎源拆的鸡毛不剩?
所以老狐狸见招拆招,把商事交由孔仁打理,银事交由孔妍主持,再了一干万把孔妍送进你后宅,你还要收拾孔氏,就得琢磨琢磨你女人妍儿、你准岳孔仁的感受了吧?
惟此,不能救孔氏脱此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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