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那竖孽收了张家的银子吧?”
老太太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这?
“母亲,何出此言?”
老三陈叔和这时接了话茬儿。
“张氏那个嫡子,我又不是不知道,早两年前还未离开沧州赴京时,就听说大族张氏的嫡长孙是个瘸子,听说是早年骑马摔断了腿,接骨匠没给接利索,落下残疾了。”
“啊?”
陈叔安更气的脸都绿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爱女陈道韫,已泫然欲泣,美眸蓄满悲伤的泪水。
道韫可是陈家第一小美人儿,之前这个座次是她小姑姑陈秀华的,但姑姑早就三十几了,膝下一子一女都比她还要大呢。
这两日,陈氏三个女儿也上门帮忙来着,她们都嫁给了沧州本地人,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会儿陈氏还没兴发,嫁的都是普通寻常人。
两年前陈氏举族迁入京城,也不可能把女儿女婿也带上吧?她们都在沧州。
倒是陈道忠道勇他们生发后,也没想过拉姑姑家一把,毕竟,不亲,再说了,他们做的那事亲戚也不敢沾,怕沾不到好光,惹来人命官司呢。
幸好没沾,不然就跟他们一起被‘钦使’拿下了。
堂内,三个陈家女陈秀珠、秀玉、秀华都在,女婿们在前院忙活,都是穷人,如今陈氏荣返,又有钦使子孙撑腰,他们上门来也是正常的,毕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别说什么势力眼儿不势力眼儿的,亲戚就是亲戚。
陈道忠道勇两个,仗着自己是钦使‘亲兄’,虽让出了陈宅主院,但陈氏的事还是他们说了算,还准备过几日把‘族长’接任了呢。
谁知祸从天降,被‘钦使’的人直接拿下了。
那个大族张氏也是赶的巧,偏偏在这时候送来聘礼,这是要敲实这桩姻亲?
这年头儿人就怕出尔反尔,尤其是婚姻大事,一但定了就不好反悔,否则传出去名声就臭不可闻,闺女再嫁不出去了。
估计张家已经把这事满世界宣扬了吧?
能攀上‘钦使’家的亲事,自家儿子还是个瘸子,这是多大的好事啊?赶紧上聘。
老太太看了眼气的哆嗦的四儿子,开口道:“老四啊,你还是做人太厚道了些,别人都懂得扯虎皮糊弄事,你有‘钦使’侄子你怕啥呀?就这桩姻亲,未经父母之命,又岂能作数?他张家跟谁敲定的,让他们寻谁去呀,便是不服还能打上我陈家门来?给他们个胆子试试?渺我陈氏欠不起屎㞘子了?我老陈家还似以前那般腌臜吗?”
‘屎㞘子’是骂人的话,㞘子是乡间俚语,指屁股,比如猪坐㞘,就是猪屁股肉。
‘你这辈子也欠不起屎㞘子了’,就是说你要穷一辈子,别想翻身做富家翁,满㞘子都是屎,沾的你想起身也起不来,把你糊在屎坑里了。
老太太说这话还是有底气的,毕竟儿子是‘澜州刺史’,孙子是‘钦使’。
“呃,母亲,儿晓得了。”
“嗯,话也不要讲的太满,留三分余地,那张氏,在沧州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还是鼎源商号在沧州分号的东家,家财万贯是肯定的,不是我陈氏堪比的,谁知人家还有什么路数人脉?总之,你把这事推‘钦使’侄子身上吧,就讲你家闺女的亲事,钦使侄子不认可,谁讲了也没用……”
老太太果然是人精啊,这一招太好用了。
陈叔安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儿听母亲的,这便出去与张氏人分说……”
须臾,陈叔安就返回中院堂中,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张氏送聘礼的打发了,更明告诉他们,答应与你家姻亲的陈道忠已经被‘钦使大人’拿下大狱,你们仔细着……吓的张氏人立即赶着聘礼车就撤退了。
果然,有大人物撑着腰子,什么大族张氏李氏的,都不算什么呢,硬气话他们都不敢多讲一句,这让陈叔安感觉……世道变了啊?
以前他没仗过谁的‘势’,感觉好多事都难做难成,今儿的体验让他很震撼。
无形之中,一股莫名其妙的自信从骨髓里衍生出来。
……
二更,陈秀华和丈夫李秀才一起返家,因为穷酸秀才没啥路子和靠山,想在沧州衙门做个小吏也轮不着他,生计堪忧,后来夫妇俩实在撑不住了,把在街边的宅院改成了小食铺子,好歹能维持一家数口过活。
他们儿子都娶了妻,也是穷人家的女儿,小两口主撑起了食铺,陈秀华把自己烙葱油饼的手艺教给儿子和媳妇,他们就这般一直维持着。
再后来李秀才也帮着县衙做个临吏,写写算算的,多少也能赚几个银钱,如今都快四十了,早没了年轻时的各种想头儿,守着婆娘、儿子、孙子凑乎活吧。
而就这几日,沧州城内治安大好,哪怕是三更、四更,都有巡防的军兵,一队一队的,以前就没见过这样的,可就几日下来,百姓无不称道叫好,青天治下,果然无贼无匪啊,甚至夜不闭户都没什么事。
换过以前,二更后都没人出门,碰上贼匪给劫了都是寻常。
如今所谓的‘贼匪’消失的无影无踪,八成都混进了‘卫军’去?
就在他们回到自己家食铺前时,却是傻了眼。
门口居然有一溜军士,马步军都有,食铺内灯火通明,分明是有人在这,做啥呢?
陈秀华吓了一大跳,顾不是什么军不军威,她担心儿子媳妇孙子出了事。
“来人止步,食铺被我家大人包下了,你们去别家吧。”
一军士上前拦住陈秀华,倒是非常客气,话也讲的清楚明白的。
“这位军爷,这家食铺便是我开的,铺中年轻夫妇是我儿子与媳妇……”陈秀华说话功夫,丈夫李秀才也跟了上来。
他道:“敢问军爷,为何围了我家食铺?”
“我家大人在此用食罢了,什么围不围的?莫要混说,既是你家铺子,让你们入去便是……但须等我禀明之后……”
军士朝门口行去,另有军士仍挡着他们夫妇,为大人安全计,肯定小心戒备的。
趁这功夫,李秀才多了个心眼儿,低声问道:“敢问军爷,铺中大人可是钦使?”
“正是我家钦使大人,夜间体察市井民情食肆等,尔等不敢惊扰了大人。”
“……”
李秀才转望妻子陈秀华,“你亲侄上门了。”
他没来由的一颤,这是好事吧?
陈秀华都怔愣了,是二哥的儿子陈鸿吉?他未必认识自己这个小姑姑的,二哥早年就离了沧州,的一类为官也不在沧州,结婚生子更不在沧州。
自己这个姑姑对于钦使侄子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吧。
她都不知道钦使的侄子会以什么态度对待自己?
李秀才的话倒是叫军士一怔,什么亲侄上门了?你这是说啥呢?我听不懂。
这时,先前的军士出来,招手让陈秀华夫妇入铺。
只见铺内狭小,一共才两张桌子,平时卖葱油饼都是在门口搭个木台,人家买了就走,不会入店坐着吃的,午时或夜间偶尔有人入铺里坐着吃饼,顺便要碗羊汤喝喝。
而所谓的羊汤都是羊场不要的羊下水,他们低价买入一些洗净了熬的汤,穷人能有这个改善伙食就非常不错,后来羊下水都不便宜,比老母鸡还要贵呢。
这年头儿,各种下水都是腌臜货,富人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就扔了,穷人们吃不起肉只能吃点下水了。
此时,陈道玄正坐在桌旁喝着热乎乎的羊汤,他还洒了些辣椒面儿在里头,喝的那叫一个舒坦,陪着他的自然是如今寸步不离的小姨母杨真。
近侍是两个武婢,既伺候杨真也伺候‘钦使大人’,旁边一桌是了玄、裴军、陆温他们三个,外面就是杨家卫数十人,散落一人街,出行之前,他们都是用过饭的。
暗中是不是还有‘灵虚’和神禅寺‘护法’们保护着就不得而知。
看见俊逸无伦的陈道玄时,陈秀华隐约觉得此子有二哥年轻时的影子。
但陈道玄并不认识她,只是含笑微微颔首,“叨扰店家了,还望谅一二,”
他气质温文儒雅,态度亲善和煦,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杨真亦朝他们夫妻俩微笑点点头,他们丝毫无权贵那种目空一切的嚣张之姿。
陈秀华难免激动,开口便道:“你是鸿吉?”
“呃?”
鸿吉二字可不是一般人敢叫的,那是陈道玄的字。
敢唤他鸿吉的基本都是长辈,平辈的都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资格唤他的字。
陈道玄长身而起,仔细一看,也在陈秀华面容上看到了父亲陈叔平的影子,他微一拱手,“本使正是陈鸿吉,敢问长者是……”
“我是你父亲四妹陈秀华,你的小姑姑。”
“啊?”
陈道玄上前单膝点地跪了见礼,这是姑母啊,“鸿吉给小姑母见礼,一直未曾与姑母谋面,故当面而不识,还望姑母恕罪则个。”
“快快起来……”
陈秀华不想侄儿如此‘大礼’拜见,不由心旌摇荡,感慨莫名,侄儿是代天东巡的钦使,多大的官啊,居然肯跪自己这个民妇,简直不敢去想的事。
吓的李秀才腿一哆嗦,差点没和陈道玄对跪一通,还好,强撑住了,没出了丑。
“见过姑丈。”
陈道玄又问候了李秀才。
“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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