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务处王主任自然是处理过多次类似事件,所以显得经验很老道。
左手攥拳,然后伸出右手食指,掰着指头给三大妈说明着各种情况。
“阎老师他爱人呐。有些事情得按照流程来走。你看哈,咱们得先等我们校长回来后,主持完新年后的工作会议吧?
在开会之前,我们学校也得接到教育局下达的未来一年新工作计划吧?
哪怕没有新的工作计划。上面的二·五计划我们得接着干吧?
所有老师的任务都交代下去后,等我也忙完自己手头上的工作,才能有时间去教育局找相关领导来处理这事儿吧?
总不能为了阎老师一个人的事儿,我们整个学校都得暂时先关门吧?
我们这些当老师的等得起,但是学生们能等得起吗?
而且这件事上升至教育局决定后,上级单位是不是也得先安排个调查任务?
让调查组的同志到我们学校里来一趟,做一做走访调查。
比如问一问阎埠贵老师的为人。
比如问一问阎埠贵老师的教学质量。
比如问一问阎埠贵老师的群众关系。
比如问一问我们校领导班子,对阎老师此次事件的看法和意见?
当然了,我们校领导班子肯定会给阎老师一个机会的。等这些事儿都处理完了,我肯定头一个来帮你解决。我可以给你做保证。这事你就放心吧。”
三大妈听的云里雾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天旋地转了起来。使劲挤了挤眼睛,然后掐着自己大腿强撑着精神。
“还有些情况我还没说完呢,我刚才说的都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才正常进行的。
比如开学后校长得先去相关部门报道,顺便开会学习上面最新的指示精神吧?
比如有些教师因为老家距离京城太远,万一没有及时返回学校来上班,这就又涉及到其他的问题。就是得重新找代课老师给孩子们上课。你说我还有时间去教育局吗?说不定我都得忙着给学生们备课呢。
比如开领导班子会议时,有个别同志对阎老师这档子事儿,提出反对意见怎么办?
比如有些学生的家长知道了此事,万一聚起来找学校要个说法怎么办?
比如有些……”
“王主任您先别比如了。我头晕的厉害,让我缓一缓,缓一缓。”
三大妈松开了手,走回沙发前瘫坐下来,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嘴里嘟囔着:哎呦~哎呦~哎呦。
“唉…现在你明白我们教务处的工作有多难了吧?不瞒你说,我们单位新分来的2名教师刚从我们家离开,就在你来之前的5分钟。
就坐在你现在的这个沙发位置,跟我诉说着家里住房紧张,让我试着去找文化局的领导沟通沟通。看看能不能让他们给批两间文化局的房子。我也是弄的一头乱麻,这都是哪跟哪啊!还有的老师让我去文化宫问问,能不能调过去当老师?天天尽都是这些事儿。
我急的头发一把一把的往下掉。在其他人眼里,认为我是学校的领导。所以不管是什么事儿全都找到我头上,我总不能劈成8瓣吧?事分轻重缓急,我也明白你的难处。我还是那句话,阎老师的事我绝对第一个办!这句话我今天就给你撂这儿了。”
王主任接过自己爱人递来的一杯水,不留痕迹的在爱人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咂摸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学着三大妈手上的动作。也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三大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发问道:“王主任您上次不是说有证明就行了吗?”
“对啊,我承认这话是我说的。我当时还说让你们赶紧去开证明。你说这都过去几天了?你们直到今天才把这些材料拿过来,你说我能怎么帮你?我也想帮你,但是我有这个机会条件吗?”
“那…这要是按照您刚才说的,一切顺利的话,老阎这事得多少天才有结果?”
“我粗略估计最少也得2、3个月吧。具体的日期我没办法向你做保证,这里面的不稳定因素太多。我只能说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帮你。”
“那那…可我们家老阎,根本受不了农场里的这个苦呀!”
三大妈摸了一把眼泪。这时从厨房位置传来了说话声:“家里的你瞅着点时间。可别忘了今天去教育学院开会学习的事儿!”
“知道了!我瞅着表呢。”
王主任冲着三大妈双手一摊说道:“我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刚才要不是我爱人提醒差点忘了这茬。我先去整理一下文件,你们喝水呀,当在自己家里一样。”
王主任瞅了瞅俩人,走进卧室里关上了门。
“都处理完了?”
“特么的,我可算知道阎老西为什么这么抠了。感情家里有个比他还抠的媳妇。你见过大过年空手去别人家里的?没一点教养。”
“你的话也别这么说,估计是太着急所以忘了这茬。她爱人就是你们学校里的那个阎老西啊?”
“嗯。连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都没搞懂呢,就敢来蹬我的门,真是不通一点人性。”
“我跟她聊两句不就行了。她一个没文化的中年妇女,你让她怎么能听懂你说的话?我看你也是白费劲。”
“行吧。”
王主任拉开门走了出来,冲着三大妈歉意的说道:“真是不赶巧,您看看今天这事闹得,全都怨我了。你们等我从教育学院学习回来后再说这事行吗?”
不等三大妈答话,王主任赶紧补充说道:“那咱们就先这么说,我再去整理整理该准备的东西。”
“王主任!我东西都准备齐了,您说我还差什么材料?我再去给你找。”
“这些材料都够了,但是校领导不在。你说我能有什么招?只能慢慢等着。”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切都得按程序走,我可以保证,你的相关材料确实都齐了!其实我比你更着急,我手里也有一堆事儿等着校长回来拿主意呢。咱们俩呀~都得等着。”
阎解放扶着三大妈从沙发上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证明材料走出了门口。
“王主任谢谢您了,我们家老阎的事拜托您可得放在心上。”
“都包在我们身上了,你就放心吧。”
三大妈没有再开口说话,阎解放充当着拐棍,扶着自己老妈一步步的从门口走下楼梯。
王主任的爱人站在卧室窗户前,看着楼下母子俩离开的身影。
“我先去追她们了。”
“去吧去吧。”
10分钟左右后,王主任的爱人在干部楼的大门外拦下了三大妈母子俩。
“我是王主任他爱人,你比我年龄大,我就称呼你一声老姐姐吧。”
“啊。你有什么事儿?是想起来我们家老阎缺啥材料了吗?”
“这边说,来来来。”
3人走到一颗杨树下,坐在预制板上面扯开了话题。
“我就长话短说了,你也别怨我们家老王。他成天在学校里忙的脚打后脑勺,心里也是装着一堆事儿呢。本来我还指望着他放寒假能陪我回乡下去一趟呢,结果你也看见了,在家都待不住。还得去外地开会学习。”
“我理解,我理解。”
“咱们都是女人,我也明白家里没个当家主事的难处。你说说你爱人惹下了这么档子事,你的日子过的肯定也特别难。听我一句劝,啥事都别在心里计较,一切都会有办法的。把人先给捞出来才是正事。”
三大妈拉着她的手,右手揪着袖口抹起了眼泪。
“老姐姐,其实你爱人这事儿还有办法。”
“啊?你快跟我好好说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我们家老阎?”
“其实我明白你们来找我们家老王的目的,说破天就是想帮你爱人把教师这份工作给保住。如果你真的不想要这份工作,完全可以凭借着你手里的这几张证明去申请减刑。然后让你爱人出来后再重新找个工作。我们家老王心里明白你的意思,他也想替你出力。但是他也有他的难处,你真的得多理解他。”
三大妈摸着王主任爱人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沉默着流泪点头。
“我偷偷跟你说件事儿,但是你可不兴到处乱传!”
三大妈赶紧应道:“我向伟人保证,我要是传出去的话,就让我杨瑞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姐姐你别这样,我还不相信你吗。”
“快告诉我吧。”
“你让你家儿子,先去前面胡同口瞅着点人。”
“解放你还不赶紧过去守着!”
“知道了。”
看到周围没了人,王主任爱人小声说道:“我听老王提过那么一嘴,说是外地的一个学校也发生类似的事儿。大家其实都明白今年的收成不好,很多人都到处调剂粮食。教师队伍里也有不少人干这种事。只是你爱人比较倒霉,被公安给抓住了。”
“哎呀你就赶紧说吧!我都快急死了。”
“行行行,有个学校的老师也因为这事儿被抓了。但是呢,他为了表现证明自己的决心,就给学校里自费筹集了一批桌椅板凳。校领导看到他这个举动后,心里算了一笔账,这个教师投机倒把涉案金额才20多块钱。可是光捐助的这批桌椅板凳就值500多块钱呢!所以校长就相信他的决心,最后决定让他继续在班里教书。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
“啊?500多块钱?什么桌椅板凳这么贵呀!”
“老姐姐这就是你不懂了,我估计你们家孩子还没结婚成家吧?”
“啊,我们家老大是没结婚。”
“结婚打家具得先去凑桌椅板凳的家具票,光指望着开结婚证时,街道办奖励的那张脸盆架子票能够用吗。现在买个脸盆架子就得10多块钱呢,你不信的话就去百货大楼随便问。”
“可…我不知道去哪儿凑这些木料票啊!”
“我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就对我们家老王说阎埠贵愿意戴罪立功,可以给学校里捐助一批教学用品。到时候让我们家老王给你开一封介绍信,上面有教育局的公章不就结了嘛!
他们学校里的财政这么紧张,又看见有人捐了这么多东西。等到时候上级单位调查阎埠贵时,你想想学校里的教师会怎么评价阎埠贵老师的为人?
你再想想坐在新桌椅上的学生,会怎么介绍阎埠贵老师?
你最后想想校长会怎么看阎老师?
调查组回头把这些情况汇报上去后,教育局的领导能不念阎埠贵老师的好?
这份工作不就自然而然的保住了嘛!”
“可你还是没说家具票的事儿!没有票我怎么买桌椅啊?”
“唉…我的老姐姐呀,你可真是一点也不懂这里头的道道。木料厂看到教育局的公章就明白了,教育物资可以适当的减少一些繁琐的流程手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口号是白喊的?谁敢耽误学生们的学习任务?话又说回来了,那封介绍信上面肯定会把道理写清楚,再不济学校这方面,也会给你介绍个木料厂的老熟人吧?你说对不对!”
“我懂了!你给我算算这里头得花多少钱?”
“一套做好的课桌是25块钱。这是双人课桌和两张椅子的价格。我见过老王在学校里的账单。就是这个价钱,我不会记错的。”
“那得买多少套桌椅板凳?”
“一个班级就算44个人,也就是22套桌椅。咱们也别卡着学生人数去买,直接买24套保证够用。”
“这…24套乘以25块钱一共就是……”
“整600块钱。”
“你算的这么快啊?”
“嗐,我天天在家算账。”
王主任爱人赶紧岔开话题说道:“老姐姐我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手里拿着的那几张证明,我也能猜到你是到处求人,到处送礼才换来的。你来我们家之前花了多少钱?我不知道。
但是如果你不再花这600块钱,你爱人的工作肯定就没了。这就意味着你前面花的钱就算是打了水漂。你说对吧?
就算你一咬牙一跺脚,教师这份工作咱不要了!老姐姐你自己心里也得有个谱,我姐夫他还能干啥工作?你说是吧?
换个角度来说,咱们现在光算这600块钱的帐,你就告诉我600块钱弄个教师的工作值不值吧?”
三大妈心里盘算着:托刘海忠送礼花了100块钱,公安那边说农场要300块钱,街道办和税务所的罚款交了344块钱。保住工作得600块钱。
可这600块钱要是不花,之前的744块钱算是彻底白花了。万一再因为这事儿惹了王主任不开心,弄不好这事儿就更难办了。
“这600块钱我花!你得等我去先借一下钱,我们家里现在没这么多。也就这两天时间吧。”
“老姐姐我还不相信你吗?那咱们就先这么说。后天中午12点咱们还在这儿见面。我去探探我们家那口子的风,应该是没什么意外。”
“诶。可是王主任不是说去学习的事儿吗?”
“不要紧,我现在就去探探口风,后天咱们俩见面时候再说。”
“好好。我也去抓紧时间筹钱。”
三大妈又打了声招呼,赶紧带着阎解放往自己家里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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