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穿在在菜地休闲时的便装,倒不会非常突兀。赵泽还专门戴了顶草帽,背着个破包混在人群当中,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骡车和马车从身边路过,汽车鸣着笛催促着前边的三轮车。人群在马路上穿过来,穿过去,拉着车的小贩们互相打着招呼。
路边有卖表的摊档,每个档口都摆着一只高压锅。传说他们贩卖的外国名表,都是从高压锅里现捞出来的,这种卖法口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它代表着商品的质量和商贩们的诚信。当然,那些瓦斯针、欧米伽都价格不菲,赵泽四个月的津贴才能勉强买上一只。
戴着白头盔,蹬着三节头的三军纠察正在狂奔,气喘吁吁地追着两个没戴帽子的倒霉蛋子满街乱窜。但他们的身手太过笨拙,那两个屌兵显然更加适应这复杂的环境,身型跳脱,在围追堵截中游刃有余。
街面上的牲畜粪便,向四周弥漫着那浓烈的味道,混着烤羊肉摊子上泛起的膻味和烟熏的味道,让人怀疑是牛粪里掺了烤羊肉,还是烤羊肉里掺了牛粪。
热风卷了起来,灰土迷了两人的双眼。
路过师部南门口的时候,老广不由多看了几眼。他挺羡警调连的那些花瓶们,长得人高马大,一脸浩然正气,揣着手枪站在那岗哨上,还像模像样地戴着白手套。
“记录。”赵泽忽然道。
“什么!?”老广吃了一惊。
赵泽目不斜视,往前边走,边小声说,“目标以东三百五十米,驻军营地,岗哨两人。”
老广顿时反应了过来,现在他们已经处于“敌占区”,A师的师部驻地,当然也算是重点目标。心里一紧,不由问道:“为什么我们不把司令部当成侦察目标?这里边不是更有锻炼价值?”
赵泽的两眼看了过来,充满了关爱:“你傻啊!军事重地,你上去一顿拍,不怕被人当间谍当场击毙啊?”
老广恍然大悟,这毕竟还只是训练。这里不比口内,哨兵腰上的枪都是真家伙,不是口内枪套里塞报纸糊弄人的玩意儿。他们也并没有什么警告射击用的空包弹,只要开枪,那就是奔着直取狗命这个唯一目的来的。
真要是对着驻军营地、武警中队、公安局、县政府实施侦察行动,那怕是真会掉脑袋,说不清。
两人在路上停停逛逛,尽量摆出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模样,将目标周围逛了一个遍。最后找了一处维族人多的奶茶摊子,叫了一串烤羊肉,一壶羊奶茶,坐下来比对核实情报。
“公安局离得近,列为重点防范。白天街面上的武警巡逻队,大约一个半小时一队,每队人数五至七人不等,配枪……”
老广点头,一边喝奶茶一边在纸上记,记几笔,便抬起头来,观察周围的情况。
维族老汉从地炉里取了一长串烤肉,肥的瘦的,大约半公斤的模样。大块的肉被撸进了铁盘子里,撒上了不要钱的皮牙子丁,然后又撒了不要钱的辣椒面,和奶茶一起端了上来。
这一串肉,八块钱。加上奶茶,不过只要一张大团结。
老广看了一眼,直皱眉头,“阿达西,辣子放多啦!”
那老汉望了一眼,就笑,“咦,你娃娃勺子吗?烤肉不放辣子,不能吃。”
他一边斟茶,一边往老广的手里看。
赵泽使了个眼色,老广才注意这老汉竟是在看他在写什么,于是连忙拢了拢纸张,指着自己的嘴开始胡扯,“我,溃疡……”
阿达西似乎是没看懂,要么是没看清,只是呵呵呵地笑,“那是辣子吃少啦……”
说着,便从桌子旁的箱子里抄起一瓶白酒,“喝一点嘛,消消毒。”
两人连忙摆手,“不会不会,多谢阿达西。”
那老汉笑得脸上褶子都更多了,另一桌上坐着几个维族客人,都回头看了过来,有一个汉语说得还挺溜。
“当兵的,哪能不喝酒!?”
两人闻言顿时一愣,老广还想抵抗,连忙摇头,“我们不是当兵的!”
那摊档阿达西道:“吹牛嘛!看你们的样子,不是当兵的又是干什么的嘛!你们的纠察刚走不久嘛,我又不会去告诉他们!”
顿时一阵哄笑。
他们把这两个二百五当成了穿便装出来找食吃的屌兵,好一顿嘲讽。
眼看自己精心准备,却被人一眼看穿,赵泽当真是欲哭无泪。后来想想也是,驻军营地附近的百姓,对当兵的那是真敏感。在他们眼中,那些穿戴整齐的,那些吊儿郎当的,那些穿着便装的,只要是兵,便就八九不离十,一猜一个准。
这顿烤肉吃得是五味杂陈,却也深深地给赵泽上了一课。
连老百姓都能一眼看穿他们的伪装,凭什么面对B师侦察兵的时候,他赵泽就能幸免于难?老郭说,那些怪物,鼻子比眼睛还灵,闻着味儿就能找上门来。
得改,不仅是这板寸头,还有这走路姿势,这穿着打扮。
老广夹着一块羊肉在奶茶里涮,语气已是颓废了,“怕不是刚下车的时候,那些武警就已经发现了我们其实是当兵的!?”
赵泽回想了一番,忽然觉得老广没说错。他仔细地揣摩着在汽车站那队巡逻武警看他们的眼神,里边有疑惑,有迟疑,也有放任的意思。
武警们只是负责治安巡逻,不管军事纠察。A师的士兵穿便装逛街,跟他们没关系。
而侥幸从纠察手底下溜了过来,那是因为纠察们正在追那些军容风纪不严整的倒霉蛋,被他们混了个时间差。
但无论如何,自始至终,他们其实早已经暴露地一干二净。
而在战场上,这种暴露无遗是致命的。
“……”赵泽忽然就没了吃肉的心情,他觉得自己好像得回炉重造一番。
可烤肉摊档的老汉儿却又拎了一串烤肉出来,分了一半,撒了皮牙子,却没有撒辣子面,笑吟吟地端了上来,放在了老广的面前。
老广吃了一惊,翻着两个空兜,“阿达西,上错了!钱嘛,没了!”
阿达西指着远处的方向,“这几年嘛,你们每年帮我们村,都种秧。我的烤肉嘛,你们来的少,我也不赚你们的钱。安拉保佑你们!娃娃!”
他仿佛是在还愿,又或者是在祈祷,语气十分虔诚,脸上的褶子却也更深了。
老广的手顿时愣在了半空中。
他看了看赵泽,脸上显然已是红透了。
赵泽知道他为什么脸红,那是老广无地自容并且心虚的表现,他们从阿达西这里获得的尊重,与他们原本没有一分钱的关系。可他们现在承受的,却是老百姓对“当兵的”这三个字最高的褒奖。
瞬间觉得肩膀上重愈千斤。
这哪是在吃烤肉,明明消费的是他们军人的身份,透支的却是属于他们个人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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