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撑到了下午,趁居民楼内大家都在午睡的空档,换上衣服从天窗跳了下去。
顶着大太阳,到了汽车站,选了最快的班车回到了菜地班。
表哥刚给菜地浇完水,一身湿淋淋的,见了赵泽跟见了鬼似的。
“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拿点东西。”赵泽径直去了屋里,从后留包里翻出了一件球衣,转身出门,又去通信营借了个篮球,用袋子装了,这才消停下来,只是嗷嗷地问有没有吃的。
表哥中午做了两个菜,剩饭却是不够,赵泽便随手去菜地里摘了几根黄瓜,一边嚼一边和表哥交代:“一会我还回县城,你明天早上去。这两天,班上有什么事吗?”
表哥两眼闪着光,“倒是没有别的事,只是上午班长打电话来了。说他明天下午回喀县。”
赵泽吃了一惊,塞了一嘴的黄瓜,呜咽道:“这么快吗?”
表哥笑了起来,“你也是个神,也不看看几号了!班长今天考完,但是太晚没车。”
“他还说什么了?你有没有跟他说我和老广打耳洞的事?”
表哥使劲摇头,“没。”
赵泽倒是希望他说,也好给老郭一个心理准备,别到时候一见面,劈头盖脸给人给干沉默了,那就不好了。
吃完嘴里的食物,赵泽擦了擦手,叹了口气,“行吧,那正好,明天粮食局的侦察训练收尾。搞完了我们三个一起去汽车站迎我们家郭爸爸。”
“那你今晚不回来了?”表哥见赵泽收的东西,一脸火急火燎的模样,心说还有空去打篮球,看来他是胸有成竹。赵泽看了看表,起身摇头道:“晚上不回来了,你记着赶早。”
“知道了。”
顾不上收桌上的残羹剩饭,赵泽从下车到出发,在菜地统共也没呆一小时。表哥送他去了公路,远远地看见狗腿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见了赵泽,满脸幽怨,张嘴就低吼。赵泽蹲下来拍了拍它的脑袋,那狗“唔”一声,靠了过来。
“这狗和通信营的杂兵们呆一起,属实浪费了……”
表哥嘿嘿嘿地笑,他分明看见赵泽的眼神里,充满了感同身受的目光,这狗就和他一样,明明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主儿,偏偏又命如纸薄。但老狗是因为它服役年限到了,而赵泽,就像一朵刚长开的狗尾巴花,却被人剁了,然后和一些芦苇一起,捆进了扫帚里。
狗腿子瞧着远处渐渐驶来的班车,一屁股坐在地上,抬着头,静静地望着赵泽。
赵泽朝它敬了个军礼,那狗“汪”,叫了一声。
“走了!”
表哥站在路边,看赵泽头也不回地蹬车,狗腿子追了几步,直到汽车加了速,追不上为止。
表哥叉着腰,叹了口气。
往后的三班啊,就甭管是在菜地,还是回到了一排,只要有赵泽在,看来是永无宁日了……
“胖子!”营门哨兵见他领着狗腿子返回,老远地挥了挥手,“电话!”
“谁的啊?”
“你们指导员,说今天下午后勤部要来检查你们侦察连的菜地!你们连长和指导员也来!”
“……”
后勤部来不来表哥不在乎,三班无论是菜地还是内务,那在菜地营绝对是首屈一指,赵泽带着他和老广,晚上夜训,白天则挥汗如雨,把侦察连这三亩地整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更别说现在的宿舍,和当初刚到的时候早已经今非昔比。
谁来也不怕,赵泽和老广不在,随便忽悠两句,管他上校中校,爱信不信。
唯独马德明来了,怕是要遭。
菜地班统共三头人,突然少了两头,依马德明的性格,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表哥觉得兹事体大,得赶紧通知赵泽他们撤回来。于是屋也不回了,转身就往公路跑,想去县城里把人喊回来。
但那年代的乡村交通,懂的都懂,一趟车错过,下一趟就不知道在猴年马月。
表哥等得焦急,抬头看太阳已然偏西,心里冷静下来,默默计算时间,仔细盘算了一番。
不对。
这一来一去,少说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如果连他也不在,结果马德明一脚油门杀到菜地,岂不是要吃闭门羹?
什么狗屁玩意儿,马德明三个月就来了两回,谁能想到他前两天才来过,怎么今天又杀了个回马枪?
表哥牙齿都咬碎了,私自外出,夜不归宿,这玩意套牢,赵泽怕是又要脱一层皮。
一想到这,表哥不禁捂脸。
算了,还是回去等吧,说什么这回也得说一次谎。只盼着马德明识好歹,好糊弄。
表哥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儿,打定了主意,转身就往路肩走。却听身后传来了引擎声,回头一看,弹药库方向来了一辆吉普车。
那车奔着表哥的方向下了柏油路,到了表哥身边,停了下来。
驾驶位上坐着马德明,戴副墨镜,看不出表情,副驾上坐着指导员,摇下窗户来,朝表哥打招呼。
“罗建有!”
“到!”
表哥的心里不由狂跳,这回算是要被马爸爸和付妈妈混合双打了,于是老老实实地敬礼。
“你瞅你那副怂样!吃枪子了吗?”马德明在那吼,“上车!蹲马路边想不开,想找辆坦克干一架呢吗?”
表哥赶紧拉开后座车门,滚上了那辆北京吉普。
车子在土路上颠簸,指导员回头问:“你在这迎检查组么?你们班副呢?他怎么没来?”
表哥刚想张嘴,却忽然从后视镜里看到马德明摘下了眼镜,朝他看了过来,那模样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班副……班副和邱实,去县城了。”
“什么!?”马德明险些一脚把车干停在路上,“今天后勤部检查,他们去县城干什么?”
“去买……买点洗漱用品……”表哥硬着头皮编,“那什么,班上没洗衣粉了,也没……”
“胡说八道!”马德明当场揭穿,“我前两天来的时候,就看你们屋里角落边,还有一袋刚拆的,什么没洗衣粉了!?谎话都编不圆!人呢?到底去哪了?”
指导员摁了摁马德明的手,指了指那羊肠土路:“连长看路,看路……”
表哥平时就不太爱说话,更别说让他撒谎。马德明是个什么人物?那是侦察连连长,老侦察兵看什么都洞悉一切,像这种漏洞百出的谎言,甚至都不需要用他练了十几年的逼供手段,只需要三两句话就能让表哥原形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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