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南京城又迎来了第三件大事。
万众瞩目的国子监考试,终于要开考了。
这三个月来,从全国各地陆陆续续赶来南京的赶考生员足足有五万多人,把偌大的魏国公府、怀远侯府、灵壁侯府以及安远侯府都住得满满当当,真是儒冠满京华,三年一次的南京乡试也没有这等盛景。
先是27万募兵到了南京。
接着是5万多士子参加国子监试。
这一文一武,成了南京城的谈资。
这天一大早,汪韬就来到钞库街的牛记云吞铺前坐下。
“汪员外来了?”牛记的伙计立刻迎下来,笑着问道,“还是老规矩,两副烧饼,再加两碗云吞?”
“对,老规矩。”汪韬笑着点点头。
“得嘞,一号桌汪员外,两副烧饼加两碗云吞。”
不一会,焦黄酥脆的两副烧饼还有热腾腾的两碗云吞端上来,这时候,汪韬的老朋友孙廷兰也到了。
“孙翁。”汪韬赶紧起身招呼。
“汪公。”孙廷兰也是长揖见礼。
见过礼,两人一边吃早餐一边闲聊。
这几个月甚至这半年多,两人都是这生活节奏。
尤其孙廷兰,已经彻底将家里的布帛铺盘出去,不再从事实体的营生,专门开始研究市易所的债券买卖。
汪韬就是跟着孙廷兰混。
靠着孙廷兰的独到眼光,汪韬已经抹平了损失。
但是孙廷兰的身家也已经追了上来,现在两人的身家差不多,都是十万两左右,这其实已经算是富豪了。
汪韬小声问道:“孙翁,今天是最后一个交易日了,过了今天,明天开始皇家市易所和户部市易所都要歇业盘账了,所以你说,在关门歇业前会不会来一波大涨?”
“不只你一个人这么想,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孙廷兰笑道,“所以,今天的债券价格肯定会有一波大张。”
汪韬当即说道:“这样的话,待会市易所开门之后我们得快些,抢在价格还没有上涨之前先买进,然后到关门之前卖出,就能够稳赚一波。”
孙廷兰却笑道:“汪公,我劝你还是不要买进了,赶紧趁这机会出货,将手头的债券全部都出清,然后轻轻松松过大年。”
“这又是为何?”汪韬一脸懵。
“直觉。”孙廷兰笑着道,“信不信由你。”
“我信。”汪韬不假思索的说道,“待会两市一开我就全部抛出。”
两人说话之间,一队身穿襕衫的士子通过来燕桥,前往上方桥南上方门北的大校场参加国子监的招生考试。
隐约可以听到考生言语。
大多是问某兄你准备得如何了?
同伴则自信满满的说今科必中。
问话的则又说,小弟这次恐怕是要惨了。
看着结伴走过的士子,汪韬羡慕的说道:“真是羡慕这些士子,他们真是赶上了一个难得的好时候,搁我年轻时,哪有这样的机会?”
“是啊。”孙廷兰对此也是深有感触,因为他其实也是秀才出身。
当年他来南京参加乡试的时候,一万多秀才才只录取几十个举人,而且隔三年才有一次乡试的机会。
可现在,国子监一次就要招生1500人,而且每年都要招1500人。
虽说参加国子监考试的生员有五万多人,但是中式的机会仍旧远超他们那个时候。
而更让他们两个羡慕的是,在国子监读完三年毕业就能进内务府,虽然不算是科举出身的朝廷命官,但是论权势和地位却完全不在进士出身的普通官员之下,举人就更加无法跟内务府出身的士子比。
关于这,只要看那些勤王士子就知道了。
勤王士子是真的能横着走,连内阁辅弼都得退避三舍。
这可真的是应了一句老话,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不能比啊。
看着这些士子的背影,孙廷兰幽幽说道:“也不知道这次考试的考题是什么?”
“考题据说要到考试现场才会最终揭晓,而且还是圣上亲自出题。”旁边一桌的一个缙绅忽然插话进来说,“而且,据说就只考一场。”
“就只考一场?”汪韬愕然道,“只考四书?”
“是的,只考一场四书。”那缙绅道,“而且时间也只有一个上午!”
“只半天时间?”孙廷兰神情一凛道,“虽说只考一场,可半天时间也太短了,对于那些脑子不太好使的考生而言,破题都够呛。”
汪韬也默念道,但愿他们好运。
……
考试时间其实并不是一个上午。
准确说,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卯正开始考试,午正准时收卷,正好两个时辰。
大约卯初时分,参加国子监试的考生就陆续来到大教场。
大教场,固名思义就是当年洪武帝用来校阅京营的场所,后来朱逮迁都之后,大教场就跟金川门内的营房一并遭到了废弃。
不过大教场并不跟营房在一起。
京营营房在南京内城的最北端,狮子山的南麓。
但是大教场在南京外城的最南,可谓南辕北辙。
当考生们陆续到来时,只见大教场的四周早已经标枪般插满了京营兵,一个个穿着大红的鸳鸯战袄,着实的威风。
大教场里边则摆满了矮几坐席。
远远的看过去,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棋盘。
离得近了之后,考生们才发现,矮几上已经摆好了文房四宝以及宣纸。
“都过来排队!”还隔着几十步,一个披着棉甲的勤王士子便朗声说道,“按照之前下发的编号,过来排队!”
这之前,参加考试的考生已经领了编号。
因为考生太多,所以整个考场被划分成了三百六十一个区域。
对,就是按照围棋的纵横各十九道划分,每个区域约一百五十个考生,各有两个勤王士子以及京营兵负责考场秩序。
大约卯时一刻,五万多考生便全部到齐。
虽然距离卯正时分还有三刻钟,但是早就已经到场的副主考朱慈烺便示意考生们可以提前进场,太子仁慈,觉得考生们站着有些累。
五万多考生在勤王士子引领下有序进场,很快找到各自坐席。
考生正襟危坐,连咳嗽都不敢,只有维持秩序的勤王士子在反复重申考场纪律: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喧哗,不准结交监考。
但是可以磨墨,提前铺好试卷。
大校场上便立刻响起翻动试卷的簌簌声。
然而让所有考生失望的是,试卷只是空白试卷,且只有一张。
看到这,不少考生便在心里说一声苦也,怎么只有一张试卷,连草稿纸都没有?这要是写错了或者沾了墨,岂非就要落榜?
在考生们忐忑不安的等待之中,时间来到卯正。
崇祯珊珊来迟,这狗皇帝昨天晚上宿在乌衣巷,荒唐了一宿。
拖着略微有些沉重的步伐,崇祯登上了校阅台,在台上站定。
站在校阅台前缘往下俯瞰,但只见五万多张考桌整齐的摆开,五万多个考生正襟危坐向他投来敬畏中带着崇拜的目光。
所谓大地如棋局,生员当棋子,说的就是这个。
当下崇祯便从衣袖之中取出一本线装书,是一本论语精校本。
离校阅台最近的考生见了顿时眼前一亮,看来考题出在论语!
当下这些考生便绞尽脑汁,开始思量皇帝有可能会选哪一句?如果选了这句,又该如何破题?哪怕只是比其他考生多构思片刻也是极好的。
然而,崇祯只是随意的翻了几页便又把论语合上。
然后崇祯便朗声说道:“这次考试的考题,便是论语!”
“啊?”站在校阅台下的高起潜、卢九德还有几十个大嗓门的士子便是一愣。
考题便是论语?圣上,你违规了,考题只能选择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中的某一句或者某一段,但不能直接拿论语当考题。
哪有拿论语当考题的?这也未免太简单了。
拿论语当考题,就算让童生来考,也能闭着眼睛破题。
“啊什么啊?”崇祯脸色垮下来,哼声道,“耳朵聋了,考题是论语!”
“是!”高起潜、卢九德一个激泠,赶紧尖着嗓子高喊,“万岁爷说了,今科国子监试的考题便是论语,论语!”
几十个大嗓门士子纷纷跟着大吼:“考题是论语,论语!”
很快,号子声便传遍整个大教场,传进每个考生的耳朵。
整个考场顿时一片哗然,就论语?这也未免太简单了吧?简直白送啊!着了,今科我是必中的了,我要进国子监了,哇哈哈!
当下考生们便挥毫泼墨,开始誊写。
没错,这样的一道考题,根本不用酝酿。
虽然从未见过拿论语做题的范文,但这根本难不住他们,他们中间最年幼的都学了五年以上程文,还能写不出来这?
……
与此同时,在内阁值房,四位阁老及两位堂官正在商议国事。
在一个月前的廷推之中,前礼部尚书王铎最终落选,张慎言、孟兆祥、钱谦益三人得以入阁,分别成为次辅、三辅以及四辅。
在上个月,除了内阁辅臣的廷推,还进行了六部堂官的廷推。
最终范中杰在晋升吏部左侍郎短短不到半年之后,再次晋升吏部尚书,王铎则得以原复原职,仍担任礼部尚书一职。
身为赴难九卿之一的吴麟征又得以上了个大台阶,继不久前晋升詹事府詹事之后,再次晋升户部尚书。
这次参与内阁会议的是户部尚书吴麟征还有兵部尚书吕大器,所商议的事情就是如何处理从伪顺那边交易得来的一万匹战马。
说起这一万匹战马,就又得说起上个月的那次党争。
史可法已经被处死,但是解学龙也落了个失足落井,最终让三辅路振飞捡了一颗落地桃子,一下就从内阁三辅变成内阁首辅。
路振飞当上首辅后便立刻促成了与伪顺之间的贸易。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谈成的结果是大明朝拿出一百万石粮食,换取伪顺的一万匹好马、两万头牛以及十万只羊。
这个价格,肯定是大明占了便宜。
因为到了崇祯朝时,一匹好马就值将近一百两银子。
所以说只是一万匹好马就已经抵得上一百万石粮食,另外的两万头牛以及十万只羊相当于白送给大明。
伪顺的使节很生气,却无可奈何。
因为这次交易是他们有求于大明。
然后到了昨晚深夜,湖广总督何腾蛟送来了二百里加急,说伪顺已经把一万匹好马、两万头牛以及十万只羊如数交割给大明。
议事厅内,路振飞很惬意的坐在正中间的太师椅上。
次辅张慎言、三辅孟兆祥还有四辅钱谦益分坐左右,至于兵部尚书吕大器和户部尚书吴麟征则没有座位,只能站着。
路振飞说道:“再过半个月就年休,看来伪顺的这批羊肉是赶不上给京中的官员发放年节礼了,本来呢,仆还想着在年休之前给大家发几只羊,犒劳一下大家在过去这一年中的辛苦付出,顺便也为来年的差事提一提劲,这下是泡汤了。”
“首揆仗义。”钱谦益一脸谄媚的道,“不过就算是节后发放羊肉,效果也是一样的,京中大小官员仍会感激首揆你。”
路振飞摆了摆手又说道:“先说正事,这一万匹战马到底如何处置?”
张慎言、孟兆祥还有吴麟征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这事情有些敏感,还是别急着当这个出头鸟的好。
这一万匹马之所以难搞,就在于有一样事权没有跟内务府划分清楚。
具体就是兵部的事权跟内务府高度重叠,现在兵部的事权基本丧失,无论是募兵还是对外征战都是内务府全权决定。
或者说由皇帝一言而决。
所以这一万匹战马作为宝贵的军用物资,到底归兵部处置,还是交给内务府处置?
路振飞其实早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想听听其他内图辅臣以及户部兵部堂官的意见,免得御史言官又骂他说搞一言堂。
看到几个人都不肯说话,路振飞直接点名。
路振飞扭头问吕大器道:“大司马,你的意见呢?”
“下官唯内阁马首是瞻。”吕大器不假思索的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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